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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直視傅至景足以叫人膽寒的目光,顫聲道:「你說過,我想誰活,只在我的一念之間。」他抓住近在眼前的袖子,像抓住一抹微光,痛苦且艱澀地咬住了牙,「我要嘉彥活。」

  傅至景殘忍地拂開他冰冷的手,「從你跟著蔣嘉彥離宮的那一刻起,你已經不是朕的少君,那麼這話便不能算數。」

  五雷轟頂,孟漁好似提線木偶,一舉一動都正中牽線之人編排的戲碼,他重複道:「不,不是的……」

  「你覺著該是怎樣?」傅至景逼問他,「孟漁,說出來。」

  孟漁張了張嘴,「我……」

  這空蕩蕩的宮殿仿若一張血盆大口將他拆吞入腹,人如螻蟻,他誰都不是,誰也救不了。

  「說啊,你究竟要如何?」

  不要再問他了。

  「你到底要留,還是要走?」

  冷冽的音色在大殿裡來迴響徹,孟漁再也受不了地一把推開對方,在傅至景眼皮子底下猛地撞向了殿中的盤龍石柱。

  傅至景雙眼驟縮,伸出手去,掌心卻只擦過孟漁的一片衣袖。

  他聽見獵獵的風聲,呼呼呼——兇猛地、激烈地在耳邊迴蕩,好似一瞬間將他拉回了那個蕭瑟的雪夜,他踩在雪地里,目之所及,一片白茫茫。

  福廣離石柱近,一個大步,孟漁的腦袋撞在了他的胸口上,兩人皆眼冒金星地撲倒在地。

  傅至景三兩下衝上前去將摔得頭昏腦脹的孟漁抱進懷裡,心裡有一塊地方轟然倒塌,他不再追問,也不敢追問。

  瀕臨崩潰的孟漁卻抱頭痛哭地控訴道:「你毀了我,傅至景,你毀了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雙手竭力地攥住傅至景的衣領,抬起濕漉漉的臉,淚水小溪水似的在面頰留下兩道水痕,「你想聽,那我就告訴你,我不是孟漁,我是你的少君,你滿意了?」

  他歇斯底里重複問道:「你滿意了?」

  傅至景任他毫無章法發瘋似地扑打,打亂了彼此的發冠和衣袍,孟漁悽厲的哭聲在殿中久久迴蕩。

  良久,他筋疲力盡地停下來,望著同樣凌亂眼紅的傅至景,「你把我一起殺了吧。」

  傅至景深吸一口氣,捧住孟漁的臉,如鯁在喉,「嘉彥無事,朕明日讓你去看他。」

  孟漁神情恍惚地又哭又笑,慢慢地挪動四肢,雙手合十,額頭扣地,高呼,「皇恩浩蕩。」

  傅至景看著縮成一小團給他行禮的孟漁,是他把孟漁逼成這樣。

  他閉了閉眼,有溫熱的液體流過面頰,澀然道:「這回不走,以後朕不會再放手了。」

  孟漁身形抖了一下,極慢、極慢地抬頭望著傅至景冷硬的下頜角,心灰意冷答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他能走到哪裡去呢?

  傅至景和蔣文崢聯合起來命鳥入樊籠,也把他變成京都里隨處可見的兩腳怪物了。

  但傅至景說得不錯,至少他們都用權留住了想留的人。

  光慶殿重新歸於平靜,風起,冬來,這只是一個尋常而又不尋常的夜晚。

  咯吱——

  清和殿關著的大門被推開。

  神情平靜的孟漁緩步進內,殿內光線幽暗,蔣文崢沒在陰暗裡,抬起臉來。

  不過幾日光景,他好似老了十幾歲,眼角的細紋越發深刻,鬢角亦滋長出了幾根銀絲,他招呼老友一般起身道:「你來了。」

  孟漁動也不動地看著他,繼而將發黑的銀鐲子放在了桌上。

  蔣文崢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凝,「當年嘉彥高燒不退,是你送他的鐲子替他擋了一災,如今你又救了他一回。」

  孟漁還是不說話。

  蔣文崢自顧自地往下道:「我敗局已定,往後嘉彥有你照顧,我很放心,蔣文崢在此謝過。」

  孟漁想起那句,「橫豎都是一死,我正是為了嘉彥才不得不劍走偏鋒。」

  原來滿口謊言的人也會有真話。

  他失望透頂地搖搖頭,一句話都不願意和蔣文崢多說,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轉頭離去。

  走出庭院,寒風呼嘯,進去查看的小內監匆匆忙忙往外跑,「少君,二王爺他……」

  與蔣文崢死訊一併交到孟漁手上的是一張白帛,他打開來,銀鐲底下剛勁有力八字,「嘉彥我兒,平安喜樂。」

  孟漁眼酸鼻熱,閉眼,咽下湧上喉嚨的酸澀。

  天忽然飄起了小雪,多年前的雪夜,他躺在蔣文崢的懷裡咽氣,時過境遷,他也親自來送蔣文崢最後一程。

  蔣文崢是抱著亡妻的牌位閉目的。

  「二哥,走好。」

  如有來生,不入帝王家。

  第79章

  陷入夢魘的蔣嘉彥嘴裡呢喃個不停,孟漁湊近了去聽,嘉彥喊的是「父親,別不要我」。

  傅至景並未罰跪蔣嘉彥,但發熱是事實,孟漁見到他的時候,他渾身燒得滾燙,拿酒湯擦了好幾遍身子才面前退了熱。

  眼下像是快要醒來了。

  孟漁剛把處理過重新恢復錚亮的銀鐲子給嘉彥戴上,昏沉的小人兒就睜開眼,看清眼前人是誰,猛地張開雙臂撲到孟漁的懷裡。

  他哭得好可憐,「我不聽話,父親不要我了。」

  方回宮時嘉彥去清和殿見過蔣文崢,後者將他劈頭蓋腦地罵了一頓,斥他嬌生慣養、不知天高地厚,既是覺得沒有他這樣的父親,那他也沒有蔣嘉彥這樣的兒子,更是不顧蔣嘉彥的哭喊將人趕出去,任憑蔣嘉彥在外頭如何呼喚都不曾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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