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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垂眸嘆了口氣:「如此真實的幻象,即便是仙神也難以撐持,製造它的是你還是天道?」

  「是人道。」塵文簡給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人道?」塵雲離詫異,「你不是說人道並未生出意識,只會按照規則與本能行事嗎?製造一個歌舞昇平的盛世幻境,應該不在這兩者之中。」

  「是啊,所以比起主動創造,我更傾向於這是過去人間的『迴響』。」塵文簡微微彎起嘴角,「祂留下這些,是在等我回歸後將人間還原成這般模樣——雖無人性,但祂也快生出自己的『心』了,畢竟是脫胎於人族的大道。」

  人族天生孱弱,卻有最強的潛力,擅長將自己短暫的一生過出波瀾起伏、跌宕瑰麗的樣子,而且總能創造奇蹟。

  人道亦如是。

  塵雲離瞭然。

  人道給百年前的人間錄了段「視頻」,留待塵文簡照著它還原。

  這本就是塵文簡的責任。

  「雲離。」

  「嗯?」

  塵文簡從思緒中抽身,看向同樣正凝視自己的塵文簡。

  他們走進一處槐樹花蔭,塵文簡伸手摺下一支白瓣黃蕊、枝幹還沾著露珠的槐花穗,遞到他面前。

  「你喜歡這個人間嗎?」

  聞言,塵雲離環顧四周,仔仔細細打量過每一個目之所及的角落,最終將目光轉回塵文簡臉上,並接過那枝槐花。

  「嗯。」他點頭,語氣從遲疑逐漸變為堅定,「我喜歡。」

  塵文簡笑了:「那就好。」

  ……

  從「人間畫卷」回到鹿鎮,塵文簡的身體崩潰程度又加重了一些,仿佛一個行走的活體世界毀滅倒計時。

  塵雲離帶他回房,在床邊坐到他支撐不住被迫入睡,才起身悄無聲息地離開房間。

  陽光依舊照耀著鹿鎮,風卻很涼,他抬手感受了一下,手背、指尖同時掠過一股熟悉的寒意,激起滿身雞皮疙瘩。

  這種陰冷的氣息……和昨夜從他身上吹過的陰風一樣。

  看來人界與幽冥融合得更深了。

  塵雲離抖落掌間殘存的冰涼,看差不多到與白皚約定的時辰了,便緩步下樓。

  走出院門,他在冷瑟的微風中張眼,白皚的竹筏早已停在沙汀之前。

  白皚盤腿正對塵雲離的方向坐著,竹竿橫於膝前,雙手放鬆地搭在上方,背脊微微弓起。

  他像是剛睡醒,眼中帶著睏倦與迷茫,隨意地沖塵雲離笑了笑。

  「塵先生,我想起來了。」白皚說道,「今年是大楚昭帝……一百零三年。」

  塵雲離被他逗笑了:「你還挺會苦中作樂。」

  白皚撓撓頭:「那沒辦法,就算今天傍晚世界就要毀滅,日子也得繼續過嘛。」

  塵雲離走到竹筏上與他並肩而坐,雙手理著衣擺上的褶皺,隨口說:「我今天和我家裡人去其他地方看了看。」

  「情況如何?」白皚脫口而出,語氣裡帶著不易察覺的期待。

  可惜塵雲離終究只能讓他失望:「如你所想,除了鹿鎮之外,其他地方已經沒有『活人』了。那些歌舞昇平的假象僅僅是人道留下的影像烙印,相當於幻境。」

  白皚剛剛亮起的雙眼又黯淡下去。

  「原來真是這樣。」他深深嘆息,「這個時代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修行者,也沒有仙神。前人及其遺澤能夠保住鹿鎮已經是萬幸,我們不好奢求更多。最值得慶幸的是……」

  白皚話語一頓,眼神掃向周遭,附近的陸地上有不少行人往來,神色或苦惱或欣喜或平靜,卻都在認真生活,對於天地將傾這樣的禍事無知無覺。

  「……他們一無所知。」

  在無力更改命運洪流面前,愚昧是上蒼最大的仁慈。

  塵雲離安靜良久,忽然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倘若有一日人間恢復正常,逝去的人也能回來,你最想擁有怎樣的人生?」

  白皚歪了歪頭:「為什麼問這個?」

  「好奇嘛。」塵雲離笑道,「反正我們現在除了做白日夢,也沒別的事好做。」

  白皚覺得有理,托著下巴冥思苦想了好一陣,終於一拍掌,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想讀書,考個秀才功名,然後回鹿鎮開一間私塾,給孩子們啟蒙。」

  「這麼……簡單?」

  「哪裡簡單了!你知道把一篇文章掰開了揉碎了給三五歲的孩子講透徹有多難嗎?說不定比考舉人都難!」白皚不贊同地道,「以前我小弟還在的時候,我斷了整整三根燒火棍才讓他把四書五經都背完呢!」

  「……」塵雲離倒吸一口涼氣,默默從他身邊挪開一點,「辛苦了辛苦了。」

  白皚笑嘻嘻地看著他,半晌,又輕輕嘆了一聲。

  「要是那一天真能到來就好了……」

  塵雲離平靜道:「會的。」

  它會來的。

  ……

  是夜,一輪寒月掛在天際,幾乎與遠處的地平線齊平。

  塵雲離與塵文簡併肩站在二樓廊下,看著那冰冷的霜色染上猩紅,而後漸漸擴散,最終將其染成血月,照得這方地上冥國愈發淒寒可怖。

  塵文簡身形一晃,血色自身上褪去,將他化作一片薄如蟬翼的幻影,塵雲離想要抓住他的手,卻握了個空,只攥住寒涼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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