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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久武不屑地丟遠提燈把手,金屬在玻璃地磚上清脆地彈蹦。

  他以為自己接下來會看到雷婭挫敗絕望的表情。

  然而灰袍婦人卻回應他一個血淋淋的笑容。

  ——大功告成。

  突然咬住口中的尖刀,雷婭用力得仿佛正把自己的牙齒切進青年的喉嚨。

  她開始抽搐。

  「你——!」基金會顧問立刻抽回尖刀,上面由血粘著幾粒細小的牙齒碎片。

  「火獄見!」

  這是雷婭的最後一句話。

  滿臉猩紅之下,與這詛咒一道,自她唇間飄出了濃重的苦杏仁味道。婦人鬆開扯著王久武衣衫的手,在抽搐靜止的一秒瞪大雙眼放鬆地微笑。沉海秘社的篡奪者,欲都暗流的掌控者——這個女人,死掉了。

  不,不……

  像你這種人怎能如此輕易解脫!你死時應該飽受折磨!

  褐眼的青年懊惱地低吼。

  明明記得檢查無相使徒有無毒牙,卻因報復心切在攝燈人面前疏忽,一如當年沒有朝那個老薑頭多揮一刀,復仇的機會再一次從他指間溜走。狂怒之下,基金會顧問舉起尖刀,想要削去那張蒼老臉上嘲諷的笑容。

  一點亮光從他眼角閃過,他停了下來。

  一旁的提燈碎片中,那枚發光元件又亮了起來,這次是不祥的紅光,一明一滅,宛若心跳。

  直覺有異,王久武下意識用刀挑開了雷婭身上的灰袍。

  婦人心區皮下同樣有一個紅點,閃爍的頻率快亂失調。

  青年立即躍身退開。

  紅光消失的一瞬映在他的虹膜。

  自雷婭屍首胸腹盛開了一朵橘紅的花。

  ……

  ……

  火球膨脹,爆炸轟鳴。

  而後,一片黑暗。

  直到耳中蜂鳴,王久武在灼燒的疼痛中甦醒。

  拍熄身上的火苗,他怔怔地環望四周,甚至誤以為一片赤紅的視野是血流進眼睛,用手擦了好幾下,才確認入目已是火海。疼痛接著喚回更多神志,王久武低頭,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身體。爆炸的衝擊一同掀飛了聖堂的裝飾,在當時不少東西砸在他身上,居然掩護他躲過了第一波鋪開的火焰。但作為代價,他的腹部和肩膀嵌進了無數碎片——

  雷婭死後也在報復他。

  不幸中的萬幸,碎片阻塞了流血,創口分布的位置也暫時不太影響活動。王久武又坐了一會兒,然後試著站了起來。

  木材燃燒,噼啪作響。

  耳鳴漸漸安定,更多的聲音便洶湧而至,一齊塞進青年腦海。

  「她心區皮下的紅點,是植入式心臟監測器在心臟停搏後發出警報。」

  屬於晝光基金會顧問的那個聲音機械地陳述,為他理清方才混亂的狀況:那個女人久居沉海秘社,恐怕也沾染上那股病態的瘋狂,否則怎會以身作為炸彈活著的容器。為了能在恰當的時刻引爆,雷婭想必設下了「雙重保險」,一是她身死時的警報訊號,一是提燈中外殼損毀方能暴露激活的內件;燈毀人亡,兩個條件同時成立,就帶來一場血肉橫飛的焰火。

  「她的手動不了,所以出言挑釁誘你摧毀提燈,自己立刻服毒自盡,」基金會顧問的聲音冷漠評說,「多麼明顯的拙劣詭計,而你乖乖踏進陷阱。」

  是啊……

  被迫傾聽腦海中的聲音,王久武開始感到尖銳的頭痛。

  因為重重敲擊他太陽穴的,還有另一個聲音。

  一直打斷他思路的年輕聲音哭著,罵著,叫著:

  「火!火!火!」

  屬於基金會顧問的聲音徒勞地提醒,此處是東埠的地下溶洞;

  年輕的聲音卻在恐懼中尖叫,將他拉回無端失火的峪城監獄。

  碎片反射火光,眩目刺眼。

  ——到處都是躍動的火苗和黑焦的屍體,二十一歲的他燒壞了臉。

  飄散的煙塵令他咳嗽,肉香的焦臭讓他作嘔,時間的流逝在感官中紊亂,並不算遠的距離跋涉艱難。由烙在靈魂深處的記憶牽引,和八年前一樣,王久武邁動腳步,尋找起火場倖存的人。

  滿地殘缺的屍骸成了某種殘酷的路標。

  沿著它們飛散的方向,青年來到那座大魚像前。

  爆炸的衝擊折斷了本就開裂的塑像,塌伏的諸多血肉糜爛作表面焦糊的一灘,露出衣裙一角,血紅殷殷。

  壓著反胃的感覺,王久武忍痛動手刨挖起來。

  一個穿著新娘禮服的灰發年輕人自血肉中出現,發間頭冠樣的珊瑚斷作幾截。

  在年輕人身下,還壓著一個蒙裹灰紗的俊美男人。

  褐眼的青年不記得監區中有這樣兩個人。

  但他遲鈍地發覺,在自己遠離此地的記憶中,有他們留下的深深印痕。

  Carnivore……陰闌煦?

  江……貫山屏?

  他先把陰闌煦移開,緊接著赫然發現這人細瘦的手臂與雙腿都在爆炸中被碎片貫穿,便只好改扶陰闌煦坐正。為了避免有嘔吐物堵塞氣道,王久武伸手把陰闌煦的頭側向一邊。

  他的指尖觸到冰冷的溫度。

  像被不散烏雲蒙遮的明月,蓋在鮮血與灰燼下的這張臉蒼白如雪,將一股複雜的情緒封進王久武胸口。多年同行的搭檔此刻就在他面前,卻早已與他相隔遙遠;他感到厭惡、憎恨與憤怒,可那雙緊閉的雙眸仍在他心底撕出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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