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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靜了好久,平措紅著臉問他:“你、你什麼時候動手?”

  “你先睡,等會我叫你。”唐念青頭也不抬。

  平措順從地閉上了眼,他今天感到頭腦格外沉,手也沒有力氣。高燒未退,又腿腳不便,如果不趁機休息一下,恐怕會拖唐念青後腿。這是他最不願見到的事。

  刀上面還有暗紅的血跡,凝固在凹槽中,清洗不掉。擦了好一會兒,唐念青動作慢了下來,他轉頭去看平措安靜沉睡的臉,曬得黝黑的臉透著病態的紅,冷汗凝在額頭。

  昨天,他沒有給平措換藥。

  他會昏睡很長時間吧。

  唐念青擱下刀,把裝滿的水壺和剩下的草藥堆在平措手邊,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把棉衣給平措蓋好,兩隻袖子交叉在他身後綁緊,這樣就不會因為翻身而滑落了。

  抹去他頭上的汗,唐念青蹲在他面前,久久地凝視著他。

  堅毅而陽剛的面容,和記憶中差不離,只是褪了少年的稚氣,沾上了血污。但依然是他熟悉的平措,第一天調到團里,他就認出來了。

  髒兮兮地蹲在塵土滿天飛的壕溝里,背著槍,啃著發黑的饅頭,和身邊的戰友高談闊論地什麼,說不到兩句,就放聲大笑。

  剛來報到,要去政委辦公室的唐念青,腳下不由自主拐了個彎。

  平措抬眼掃了他一下,唐念青心頭一緊,他認出自己了?他還記得嗎?可心中的千迴百轉還沒有露出半分,他就卻發現,平措的視線其實是落在他身後的幾個小紘軍上。那傢伙熱情地把人喊下來,挪了個位置給人坐,勾肩搭背,笑得像個傻子。

  唐念青腳步滯了滯,最後目不斜視地離開。

  他心裡頭那點期許,簡直可笑。

  而今,他倒是不想平措再記得什麼了,就這麼吧,這樣就好。

  唐念青低頭,用刀割下了自己和平措的一縷頭髮,纏繞在一起,用破布包住,放入了平措手中,他用自己的手包著平措的手,緩緩合攏他的手指。

  平措睡得極不安穩,費力地掀了掀眼皮,但又沉沉地合了起來。

  “唐工…你在幹什麼……”

  他發出像夢囈一般的聲音。

  “蘇威埃的禮貌,”唐念青吻住了對方的唇,乾燥,微涼,“鼓勵我。”

  ——讓我捨得離開你。

  平措的意識極其混沌,聽見的聲音都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他知道是唐念青,是唐念青,唐念青……他念叨著這個名字,舌頭輕輕在那貼緊的唇上舔了一下。

  這細微的回應令唐念青身子呆住了,怔了好久,他才閉眼微笑,用力抱緊了這個男人。他們溫柔纏綿地吻了很久,直到平措忽然無力地垂頭,他再次睡著了。

  之後許久,唐念青的視線停在某個虛空中,他發著呆,抱住平措的手臂越收越緊,最後顫抖了起來。

  “這次,換我先走一步了……”

  他在睡著的男人耳邊嘶啞低語。

  “你別跟來。”

  “活過八十,再來見我。”

  他放開了平措,拎起刀,彎腰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曾經滄海

  他小時多病,每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裹在鴨絨被中,長久地注視著窗外。

  記憶中,晉陵總是下雨。

  綿綿柔柔的雨絲隨風散落,青石板鋪就的街市一片岑寂,像個被夜雨洗淨鉛華的女人,露出柔婉的脖頸,靜靜地安臥在煙雨中。

  似乎是五六歲時,不知哪裡來了一個算命的,說他的命格是要當做女孩養才養得大。母親信了,從此要他留髮穿裙子,玩布娃娃,還給他改了名字,文卿成了文琴。

  俗不可耐。

  父母不知他的憤恨,一如既往忙碌,他們在醫院工作,總是忙得很晚,甚至幾夜都回不來。他跟著胖乎乎的保姆睡,在她的鼾聲中睜眼到天明。

  沒有任何稱得上是愉悅的節點,記憶里荒涼一片,全是鋪天蓋地的雨聲。

  那時他沒有朋友,哦,有一個,叫小胖。它圓滾滾的,是一隻蘆花雞。它只陪了他三月,被他餵得膘肥體壯,然後保姆把它割喉放血,拔毛破肚,裹著鹽巴和香料,送入了蒸籠。

  父母在餐桌上誇讚保姆的手藝,開懷地享受美味,卻沒人知道那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摔了筷子,躲在被窩裡哭了很久。

  他不想再交朋友了,如果還會有朋友的話,他一定要保護那個人。

  .

  十歲時,巷尾的破屋裡住進了穿著怪袍子的一家人。

  他們賣藏藥,也會一點歧黃之術,有一些去不起醫院的人會來找他們抓藥看病,夫婦倆很和氣,帶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就這麼在晉陵安家落戶了。

  母親請他們一家過來吃飯,因為她想試試看,她和丈夫都一籌莫展的病,這兩個遠道而來的藏醫能否有好辦法治好她兒子的病,讓他能像正常健康的孩子那樣生活。

  但他們也看不出什麼。

  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免疫力不足,平時精細地養著都還小病不斷,把父母愁得很。

  他卻不是很在乎,生病了他可以一睡睡好久,保姆打雷般的鼾聲才吵不醒他。

  從那頓飯後,那個穿著怪袍子的男孩就常常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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