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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牛頭人細瞧:“這生死簿似是改過。這人壽數是一百廿五,還是廿五?”

  馬面人皺眉道:“原是一百廿五,一生貧病交加,凍餓而亡。後因殺人,改作廿五,死於刀兵之禍……”

  牛頭人嘖嘖嘆道:“瞧他生得也算面相周正,命竟這般不濟……”忽然咦了一聲:“怎的又改回一百廿五……”手指著那捲冊細細下滑,念到:“……豐年門粟,福壽康年……這不對啊,雖說凡人陽壽可因際遇有所變動,但這命格卻非輕易可改。一人一生,享用多寡,都是天定,富貴者豐足,窮困者貧瘠,因果輪迴,環環相扣,便是閻君也改動不了。這人此生擺明了是個窮困至死的命,如何能變……奇怪,奇怪。”

  馬面人沉吟道:“你這般一提……是了,雖說九界因果不能擅動,但確有些天生靈物,自有異能。那舒氏一族之能,便是改人一生享用之物的多寡。只是萬物相生相剋,自有相諧之道。故而這一族雖有此旁人未有之能,卻實在有限,頂多能在凡人身上略略施之。此族天分所限,修為,壽數,在九界修仙者中,俱是末流,便是有這個本事,也難輕易用的。是以倒也無人在意。吳州城隍說此人於舒氏有恩,他為報恩計,只怕用了此術。罷了,一個小妖,起不了什麼風浪。且此術一出,他五百壽數隻怕折得七七八八,此心至誠,你我也不要相難,只做不知,由他去吧。”

  牛頭人瞧瞧手中的酥餅,搖頭嘆道:“痴傻如此,罷了。”抬頭看見宋祈年魂魄,拍拍手,喝道:“還不回去!”

  霎時天旋地轉,宋祈年只覺周身皆遭拉扯,身魂不知何歸。

  流水街前,流水橋上。米重九家的匾額換做了茶幡,張郎美家的鋪面如今成了粥鋪。世事變幻,羯人被趕走了,吳州的府衙換了一位新的使君。

  頹圮重整,百廢待興。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香和齋的鋪面在斷壁殘桓里又開起來了。如今也賣不得什麼精緻之物,只是尋常的胡餅,諸色菜餅,並著原先一些說菓子也是,說乾糧也是的雜食。因著有一份好手藝,生意倒也很過得去,且有了些日漸興旺的苗頭。

  世事難料,梁家遭人尋仇,臨海郡的宅子被大火夷為平地。想活的死於非命,閉目待死的,反倒活了下來。

  宋祈年自流水寺里上了香出來,遠遠望著忙碌的許老丈和香和齋門前長隊,卻難有喜色。他那日被一老丐所救,與一眾難民在吳州近旁的山裡躲了年余,後見局勢安穩,便一同返家。有倖存的老人,看著那氣象一新的府衙,都說安穩日子又回了來。

  天下易主,新政之中,便有一條大赦奴隸的敕令。大難不死,主人亡故,他也脫了奴籍,又平白得了一個存身的鋪面。原都是喜事,他面上卻始終沒什麼喜色。

  天色向晚,恭敬地送走了許老丈。他閂了門,一個人走到餅堂之中,細細做了一爐五穀酥出來。如今物資短缺,只用最小的爐膛來烤,出爐的三塊點心,使個缺了角的碟子盛了,放在餅堂的面案上。

  熄了火燭,掩了門。宋祈年在門外坐下,就著一條細縫向內里張望。如此自落更守至三更,餅堂中仍舊無聲無息。回頭一望,中天之上,恰有一輪圓月,才念起,今日恰是八月十五。

  那老丐的聲音還在耳畔:“鼠類貪食。你只消做些個它掛念的吃食,日日放在家中,它自會尋來。到時候,可不就抓著了?”

  宋祈年自嘲一笑,想那不過是個受過自己幾塊菓餅的老乞丐,又曉得什麼。那日自己神思不清,說得也混沌,那老丐只怕真當他要找的是個尋常家鼠。菓餅日日放在那處,也不過是,給自己留個念想罷了。天大地大,或可得一見,或終此一生,再不能相見。凡人力微,豈能奈何。

  不過是日日在餅堂里放幾塊點心,與他日日去流水寺給枉死的鄰居上香祭奠,也沒什麼分別。

  萬籟俱靜,他瞧著那銀盤中的一枝搖曳桂影,竟似有些痴了。

  不知過了多久,這一片空寂之中,忽然起了一點窸窣之聲。宋祈年心中一動,悄無聲息地轉了頭,將眼湊上那門縫,只一瞧,胸膛便好似炸開一般。

  之間清白月光之下,一團細小綿軟之物正圍著那碟五穀酥打轉。他瞧見那小小獸爪幾次想碰碰那菓餅,又縮回來。這般也不知多少來回,終於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拽了個餅角,慢慢向外拖。

  月光清澈,照見那小鼠形貌,乃是一團銀色絨球,兩隻眼睛生得格外溫潤明亮。此刻正捧了那餅細細嚼,吃得兩腮都鼓起來。

  宋祈年本痴痴看它,不料這小鼠只將酥餅啃了個角,又慢慢拖回碟子之上。

  心思電轉,再忍不住,幾乎撞門而入。那小東西受驚,立時要逃,卻被一聲“糯兒!”生生定住了腳步。

  待再想溜走,早被一雙大手扣了個滿。

  宋祈年感覺手心裡一團溫軟毛絨之物輕輕蠕動,一顆心似甜似苦似驚似喜,百樣滋味,難以言喻。只得一聲聲輕喚那心底不知念了幾千幾萬次的名字。

  手中便漸漸不動了。良久,聽得那日思夜想的聲音,嗚咽道:“郎君……”

  宋祈年將它捧了,見那小鼠眼裡,似是有了一點淚意:“郎君都知曉了?舒氏只為報恩。如今諸事了結,郎君放了糯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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