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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走到家中,見了徐老頭兒,便放聲大哭,將方才啟秀言語說了一遍。徐老頭兒說:「照這樣看來,我這老命不牢了。」徐承煜道:「正是。我正想與你老人家商議。你老人家今年活到八十三歲,橫豎活不了幾年就要死的。不如你老人家尋個短見,我將一切罪惡都推到你老人家身上,說你老人家畏罪自盡。留了我這些小輩,與你老人家承宗接嗣。你老人家日後又做了一個殉國忠臣,豈不是兩全其美!」 徐老頭兒聽了,大怒道:「 怎麼你不想做忠臣,倒要我做忠臣!我活到八十三歲,還怕不會死?怎麼你要我尋短見?我養了你這個畜牲,你不想你這個身子是那裡來的,侍郎是那裡來的,怎麼口口聲聲逼我去尋死?」 徐承煜說道:「 你老人家不要說這些話了。我要不是這個刑部侍郎,今日外國人也不要拿我了。你老人家不肯自己去死,難道想送把(給)外國人去殺麼?」徐老頭兒一想不錯,頓時淚流滿面,抱著徐承煜哭了一頓,便說:「也罷,我就尋個自盡。」 頓時在樑上掛了繩子,套了一個圈套,叫兒子徐承煜拿他抱了上去,自己伸著頸脖了,套在圈套之內。終究是做過大學士的人,居然慷慨赴義,就是這麼一繩子嗚呼吊死了。

  徐承煜大喜,忙叫用人等到處報喪,一面趕辦後事。豈知徐老頭兒尚未入棺,日本兵官早已帶著許多兵士到來拿徐承煜,一拉拉到一個公所所在。啟秀啟大人早在那裡了。徐承煜一見,便驚問道:「你不是曉得信息最早的,怎麼也會在這裡?」啟秀道:「我叫你逃走,怎麼你也會把( 給) 人捉到?」徐承煜道:「我是放不過我八十三歲的老人家。」 啟秀道:「我是捨不得七十歲的老母。」徐承煜道:「我的老人家今日死了,尚未入殮呢。」 啟秀道:「我的老母昨日看見我被洋兵捉來,怕也要嚇死在那裡了。」 正說之間,忽見洋兵帶了啟秀家人走進房來。家人一見啟秀,便抱頭痛哭,說是老太太昨日看見老爺被洋兵捉來,頓時痰厥,不省人事,今早五更,已是咽氣死了。啟秀聽罷,不由傷心痛哭。徐承煜在一旁陪著乾哭,哭他老子。哭到自家,傷心起來,也真真的滴了幾點眼淚。

  日本兵官聽得哭的不像樣子,跑進房來。問其情由,卻是一個哭娘,一個哭老子。以為他們兩個是清朝大官,還有一二分像人,即在身上取出鉛筆,寫了一個紙條,擲與徐承煜、啟秀看道:

  二公既遭大故,許各放回料理喪事。事畢仍來歸禁,聽候聯軍政府查辦。

  歸禁,聽候聯軍政府查辦。徐承煜、啟秀兩人看了,忙即收淚叩謝,便叫下人備車回去。豈知兩人出了洋兵營盤,並不走回家中,兩人就在車裡商議妥當,一直跑到賢良寺議和大臣李中堂那裡哭求講情。

  李中堂見了,笑了一笑,便問道:「 二公是朝廷大臣,受了這 樣 大 辱,打 定 什 麼 主 意 沒 有?」 徐、啟 同 聲 回 道:「只求中堂代為講情,饒恕我兩人一死。」 李傅相又笑了一笑道:「二公暫且回家,聽候我的消息罷了。」 徐承煜、啟秀二人叩謝辭出,各回家中殯殮父母。未及旬日,又被洋兵捉回,原地留禁。二人重複見面,說了一回家事,想想李中堂說的「 聽我消息」 四字,大約是無妨礙,安心等著和議告成,放他們出去。

  有天,前次放他二人的那位日本兵官,又走進房來,顏色不善,身上又拿出鉛筆紙張,寫了一條,遞與二人。二人接了一看,是:

  二公既出,即是絕好機會。堂堂亞洲大臣,豈竟一無人心,甘心喪失國體?

  徐、啟看罷,甚為慚愧。徐承煜借了日本兵官鉛筆,答寫道:

  李鴻章已許救我二人,要我二人靜候消息。

  日本兵官接了一看,笑著學中國京話說道:「你等消息,你等消息。」一面說,一面即走出房門,將房門鎖好去了。

  啟秀看看不妙,即走到後面一間小房子,將自己戴孝的白腰帶解下,鎖在窗格上面,意圖一個自盡。那知啟秀身體肥重,竟將窗格墜斷。徐承煜聽得聲響,見是如此,忙來解救。當對啟秀說道:「你也太性急了,怎麼要自己尋死?看你方面大耳,後福方長,為何不忍耐一時之辱,竟自去尋短見?」啟秀不答,只是連聲稱是。

  又過了好些日子。一日,又見前次那個日本兵官走進房來,打著中國官話說道:「李鴻章的消息到了,請你二位出去。」二人聽見,不勝之喜。正是:

  亂離情景原無主,生死關頭勿啟疑。

  要知徐、啟二人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蝶隱加評:

  窮翰林出身,便是極勢利、極熱中的小人。窮翰林聽者。徐桐恐貽後患,不肯提拔故舊門生,獨知鍾愛其子,豈知子即制其死命者!

  想做開國元勛,豈僅徐桐、徐承煜兩個?

  徐相惟恐性命不保,卒至性命不保,反做出一篇丑歷史。

  徐相父子詬誶之詞,絕妙一篇官場行述。

  徐、啟二人忽然念記父母,也是天良發現之時,也是遮飾之語。

  李鴻章答徐、啟二人之語,足見胸中自有主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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