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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誕生於深海,無名無姓,只在海洋遊蕩。
他們不讓它這麼做,可是它能看到他們的記憶。
這兩個人類男性明明也是這樣的。
他們對著它的小伴侶說:「寶寶,嘴巴張開。」
哄得人張開唇之後就重重地舔舐,從小小的唇珠,淡紅舌苔到頰肉,手捧著小伴侶的臉,直直舔到舌根。
把人家親得好可憐。
眼尾紅紅的,沁出來的淚水和落到下巴的水痕混在一起,腰簌簌顫抖,腳尖就像現在這樣,沒有著力點,足背繃緊成一道弓。
「bo——bo——」
腕足抽出來,銀絲在月光中黏連,沾滿了暗紅色粗糙的觸手前沿。
鐵架床已經用了許多年了,噴塗的綠漆隨手抹一抹就會小塊小塊地掉下來,放著的木板也是,底面都裂了不明顯的縫。
人只要有翻身、坐起來、上下床的動作,鐵架和木板就會吱嘎吱嘎響。
元嶼抓著欄杆從上鋪下來,「水鵲?」
他是半夜熱醒的,醒來後聽到了異動,有人呼吸都帶著壓抑的輕泣,細細弱弱的。
他下床察看。
窗戶仍然是緊閉的,估計是電路接上了,吊扇呼啦呼啦轉,燈是統一由宿管掌控的開關,關上了所以宿舍還是暗的。
一切都相當正常,和入睡前沒有什麼兩樣。
元嶼皺起眉,他掀開了被子的一角,原先蒙住的小臉露出來。
水鵲半夢半醒地睜開眼,他的睫毛都濕了,沾成一簇一簇的樣子,他在晚上全然看不見,剛想說話卻被自己酥麻甚至刺痛的嘴巴嚇了一跳。
元嶼扶著他坐起來,問道:「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我聽到你在哭。」
枕頭都哭濕了,枕套皺起來,上面黑的地方是因為濕成一片了。
好多水。
警覺地看到什麼,元嶼的眉心擰成一個川字。
水鵲揪住他的衣角,另一隻手的手指碰到唇上,「我夢到……有東西在咬我嘴巴。」
他有些難以啟齒,總感覺唇和舌頭現在的狀態像給人親了很久。
元嶼的手探到枕頭邊,順著邊角,抽出那張泡過水的照片。
他見過這張照片,哥哥出海的時候都會帶上,放到衣服胸口的袋子裡,貼近心臟的位置。
元嶼捏住水鵲的臉,引導人做口型,「張嘴,啊——」
「我看看。」他說。
唇飽脹得要出汁水,還有內部糜紅的舌頭。
元嶼鬆開手,他展示那張照片,「這是你帶過來的嗎?」
因為水鵲看不見,他還需要給他形容:「彩色的照片,三寸,在京都五龍街頭攝影館拍的,你和哥哥。」
水鵲完全不知道有這張照片,無限遊戲的系統也沒有提醒他。
他臉上一無所知的茫然讓元嶼捕捉到了。
覆下眼皮,元嶼將自己脖子上掛著的辟邪三角紅符取下來,紅繩掛到水鵲的脖頸,藏進領口裡。
「有不乾淨的東西。」他說,「過兩天我去問神官能不能給你驅邪。」
風颳過來,撲在窗戶上,水鵲半夜嚇得一個寒戰。
關一舟眯著眼走過來,他還扶著昏沉的腦袋,「你們在做什麼?」
藉由月光看清了水鵲的嘴巴,關一舟眼睛一下子變得清明,銳利地掃向元嶼。
*
第二天雨水停了。
天空像洗過一樣碧藍無雲。
「你好……」
水鵲局促不安地站在燈塔的門口,扣緊了盲杖,他讓出半個身位,使燈塔長能夠看到他身後的一行人。
「他們都是我在京都的朋友,到這邊遊學,想參觀一下島上最有名的燈塔。可以嗎?」
昨夜風雨太盛,給他加大了工作負擔,燈塔長一夜沒睡,他的眼底烏黑,下巴一圈短短青茬。
掃視了幾個人一眼,大概是想起了他們曾經來訪過,只不過上次被拒之門外了。
「進來吧。」
他的語氣毫無起伏。
謝華晃跟在水鵲後面第二個進去:「叨擾了。」
魚鷹駐足在廊道的木架子上垂著腦袋打瞌睡。
一樓擺放著注油器、油燈和油罐一類的,柴油發動機的震動好像一刻都不會停歇,在每一個房間的角落都能感受到。
燈塔長還要在白天清理燈房的牛眼透鏡,修理蒸發器,修補暴風雨留下的損傷,他沒有空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
「不要碰一樓的設備。」他對來訪者說,「其餘自便。」
水鵲上次來的時候只上到二樓的起居室,其餘樓層都沒有去過,燈塔長簡單的說了一句之後,就不再管他們,徑直上樓了。
水鵲有點犯難,因為樓梯沒有扶手,他得貼著牆邊走這樣不至於一腳踏空。
阿提卡斯來的路上就一直沒說話,默不作聲,餘光時不時打量水鵲。
還是白白淨淨的小男生,人看著挺瘦,打人的力氣那麼大。
他那天說話確實難聽過了頭,李見山回頭把他罵了一頓,他自己反思歸自己反思,別人對他指手畫腳他是不樂意的,只是在準備反駁李見山的時候,又想起了水鵲眼尾要紅不紅的樣子,臉頰都是濕淋淋的,他一時間判斷不出來是雨還是淚。
醋意怒意那一瞬間都化成了兵荒馬亂。
他看水鵲犯了難,在樓梯前不走了,於是上前頗為彆扭地問:「那個,要我背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