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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心上人的質問,劍奴繃直了身子,俊秀的面容上隱隱有痛楚之色。他的五指在身側緊握成拳,又緩緩鬆開,極力壓抑著情緒平靜道,“我跌落在深澗之中,昏迷時被敵軍俘虜,成了戰俘。我的腿斷了,跑不遠,我想了很多辦法……”

  他喉結上下滾動一番,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抬眼無助地望著她,說道:“我真的想了很多的辦法,我想即便是爬,也要爬著回去見你。”

  那段浸透了血汗的歲月,劍奴用最平靜無情的語調一一簡述,可聽在九公主的耳中仍然心如刀絞。

  她忽然想起了很小的時候,太子劉烜曾惡劣地諷刺她,說她是個天煞孤星,一出生就剋死了自己的母親,將來一定會剋死自己的男人。

  兒時惡毒的預言應了驗,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似乎都得不到好的結局。

  她知道自己是在遷怒,劍奴已經很努力地在活著了,為了她,可以卑微地活在這個明刀暗箭的官場中。

  有時候她會夢見多年前的劍奴,漂亮冷高的小少年於梅花樹下舞劍,矯若游龍,有著令她怦然心動的俊逸……

  然後猛地驚醒,睜眼到天亮。

  “可當我真的回來了,又不太敢去見殿下。”劍奴望著她,漂亮的唇形顫了顫,哽聲道,“我的腿廢了,殿下還要我嗎?”

  最質樸,也是最直白的話語,那一瞬,九公主無從遁行。

  滿腹久經腥風血雨的鐵石心腸仿佛在一剎分崩離析,她咬緊了唇,握著紙傘的骨節發了白,半晌才悽惶一笑。

  “可我想要的,已經回不來了。”

  兩人相對佇立,一個挺拔如松,一個艷麗似火。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碎的雪花,不稍片刻,地上,樹梢,屋檐上,俱是積了一層薄如煙霧的白。

  冰涼的雪花落在她的眉梢眼角,很快融化成一滴淚,順著鬢角淌下。

  她幾乎是慌忙地撐起紙傘,不敢再看他濕紅的眼,狼狽地躲避著這滿世界的白,往事如cháo水般疊涌,一遍又一遍叩問她那有罪的靈魂,折磨她最後殘留的一絲愧疚之感。

  “真想再看一場大雪,可嶺南是從來都不下雪的。”

  “這有何難?你且等著,哥哥明日便讓嶺南也下場大雪!”

  “傻子,樹都死了,嶺南種不活梨樹的。”

  “嘿嘿,小九兒,你說一個人在什麼時候會容易變傻呢?”

  這場雪來得真不是時候……

  真不是時候啊!

  視線被淚水模糊,胸口如壓著巨石,一陣又一陣的頓痛,連空氣也仿佛變得稀薄起來。她撐著紙傘快步疾走,接著腳步如煮熟的麵條便軟了下來,靈魂被抽離身體,只能扶著牆艱難地挪動,如涸轍之魚般張開唇大口大口的呼吸……

  冰冷的空氣躥入肺中,引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咳著咳著,淚水早已浸濕了臉龐。

  她跪倒在雪地里,紙傘摔在地上劃了一個圈,又被北風吹得骨碌碌遠去。直到劍奴踩著深淺不一的腳印,一瘸一拐地倉惶本奔來,如同少年時期千萬次的那般,將她緊緊地擁進懷裡,用自己高大的身軀遮擋風雪。

  “殿下,別哭,別哭……”

  劍奴滿目心疼之色,笨拙而真誠地安慰她,跪在地上用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撫她顫抖得厲害的瘦削背脊。

  只是他大概永遠也不會明白,梨花堆雪,那是九公主永遠也無法承受的傷痛。

  “告訴我,劍奴,你告訴本宮!”九公主緊緊地揪住劍奴的衣襟,脆弱而又無助地詢問。

  “本宮究竟要怎樣活著,才能承受另一個人生命的重量?!”

  劍奴怔了怔,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明白。

  那一瞬,他的心中竟然浮現一個惡劣的揣測:若是當日死的人是我,殿下也會掛念我一輩子嗎?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冒了個尖,便很快被他壓了下去。九公主已經夠艱難的了,他不願再往她的傷口上撒鹽。

  “殿下,求您,讓卑職來替您承擔一切罪惡和苦難罷。”劍奴顫抖著伸出手,將她的頭按進自己懷中,嘴上卻是帶著蒼涼而深情的笑意。

  “是屬下引-誘了您,所以,您不必有負擔。”

  這場雪紛紛揚揚,從年末一直下到了年初,洛陽城的一切俱是籠罩在厚厚的一層棉白當中。它撫平了世間的一切坎坷與苦痛,也埋葬了過往。

  上元節,借著御宴的機會,蒼老的皇帝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給孀居的九公主指婚。

  “老九巾幗不讓鬚眉,有著不輸於男兒的豪氣,既是如此,配□□的大世子最是合適。”

  皇帝一直想和□□聯姻,既是紀王那邊無望了,他便將主意打到了九公主身上。一來,可以穩住□□的人心;二來,也可趁機收了九公主的兵權,一舉兩得。

  秦王有些詫異,忙出列下跪,半真半假道:“多謝陛下抬愛,老臣受寵若驚。”

  最先提出反對意見的是紀王。只見他悠悠放了酒杯,拱手溫聲道:“父皇,惜月也不是個小姑娘了,秦王世子更是難得的青年才俊,此事還需徵求他們雙方的意見才好,畢竟情投意合方能圓滿。”

  聞言,皇帝只是沉沉一笑,冷聲道:“老四好生奇怪,自己不願娶□□的郡主,難道也不願老九尚□□的駙馬?”

  “父皇此言差矣。”父子倆正針鋒相對之時,九公主舉著酒杯笑了笑,冷艷的眉眼中俱是狂傲不羈,用不大不小的音調道,“那樣的男子麼,做本宮的面首尚可,做駙馬,還需考慮考慮。”

  此言一出,皇帝和秦王同時綠了臉。

  “你……!”皇帝重重放下酒杯,呵斥道,“堂堂帝姬,怎可如此厚顏無恥!”

  “敢問在座諸位,嶺南這兩年來可曾失過一寸疆土,嘗過一場敗仗?既是沒有的話,本宮便無愧於天地蒼生。嶺南虎紋令牌是先夫留給本宮的最後遺物,有人厚顏無恥到連本宮的遺物也要掠奪,本宮自然也只能厚顏無恥地回敬之,以牙還牙,何罪之有?更何況,嶺南這塊肥肉,可不是誰都能吞得下的。”

  九公主一口飲盡杯中酒水,將杯子倒扣在案几上,起身笑道:“本宮不勝酒力,失陪了。”

  說罷,她果真不顧氣得猛烈咳嗽的皇帝,拖著繁複的朱紅裙裳搖曳生姿地朝門外走去。

  走了兩步,她又回過身來,笑著說:“對了,本宮不招駙馬,只納男寵,諸君記著了。”

  紀王和徐南風對視一眼,均是無奈搖頭,心中苦笑:這丫頭多半是瘋了。

  回到寧安公主府,九公主便見府門前的雪地里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橙紅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頭上肩上俱是積了一層薄雪,也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顯得蕭瑟又淒清。

  劍奴……

  九公主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心道這小子怎的還不死心!

  終究是心軟,將他放進了公主府,又命人給他送來乾淨暖和的新袍子,讓他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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