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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南風手捧著這份所謂的‘家書’,指尖顫抖,連呼吸都抖得厲害。十九年的父女情分,她和母親忍飢挨餓、砸鍋賣鐵,全是為了面前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當初家中貧窮,全靠母親日夜耕織養活,為了供他讀書科舉,母親甚至花光了原本給兄長攢下的買藥錢,可憐兄長年方三歲,聰明伶俐,就這樣活活病死。

  墳頭糙木淒淒,原配妻子受盡冷落,徐南風忍氣吞聲十來年,到頭來換來的竟是一紙薄薄的斷交書!

  真是這世上莫大的諷刺!

  從記事開始,徐南風便沒再哭過,她很清楚眼淚解決不了問題,也不會換來任何人的憐憫,但此時,她卻忍不住有落淚的衝動,既是為自己,也是為母親。

  她眼睛發紅,嘴唇抿成一條線,五指緊緊的攥著那帛書,幾乎要將其揉碎。天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氣才壓下淚意,她冷笑道:“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徐謂不自在地摸著三寸美髯,囁嚅道:“我……”

  徐宛茹饒有興致地看好戲,嗤道:“姐姐不識字?什麼意思不會自己看嗎!”

  “茹兒!”張氏輕喝一聲,又轉頭朝徐南風道:“南風,你爹入仕十六年,從一個籍籍無名的修撰升到禮部尚書的位置,著實不易,你就體諒體諒你爹,否則若徐家沒落,於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你們把我娘支開,就為了說這個?憑甚?”徐南風眸光如霜,一字一句道,“你們有何資格來與我談條件?就憑他貶妻為妾,還是憑你鳩占鵲巢?”

  “你!”

  徐謂險些拍案,被張氏暗中使了個眼色,只能強忍著怒意,道:“你入了紀王府,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徐某一介小小尚書,與皇族涇渭分明,不敢辱沒了王妃娘娘的臉面,這才忍痛割愛。更何況,你我十幾年的父女情份,不是這一紙帛書能斷絕的,不過是糊弄外人罷了。”

  “父女情分?”徐南風低笑一聲,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般,冷聲質問,“當初你拋棄妻子時,我和娘跪在徐府門前快餓死時,你可曾念過一星半點的父女情份!”

  此時的她全然沒有平時的溫和平淡之態,目光清冷,言語鋒利,句句在理駁得人啞口無言。她說,“我平日不屑於爭鬥,並不代表我是個任人欺負的慫貨,你們聽著,要想我同意與徐府斷絕關係,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徐謂與張氏對視一眼,方道:“你且先說說,什麼條件?”

  “我要你許我娘正妻之位,將原本就屬於她的東西都還給她,讓這府中上上下下,認她做唯一的女主人!”徐南風直視著對方愕然的面孔,心中泛出絲絲冷笑,沉聲道,“徐尚書,你可答應?”

  “不可能!”徐謂還未說話,張氏和徐宛茹便騰地站起身來,異口同聲地拒絕。

  張氏少見的失態,連嘴角一貫的笑意都快撐不住了,陰著臉道:“南風,且不說你現在還不是紀王妃,即便是成了王妃,又有幾分把握與張家的財勢抗衡?尚書府的正妻之位,不是什么女人都鎮得住的,其中諸多利益瓜葛,葉娘能拎的清麼?你護母心切,反而會害了她。”

  徐宛茹趁機附和:“就是!京城顯貴中許多關係的聯絡,要靠各族夫人暗中走動,就你娘那樣連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女人,怕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罷。”

  她們母女一唱一和,城府頗深,三言兩語便直切要害,而這些,正是徐南風最擔心的。

  可她有什麼辦法呢,她既然應了這門親事,總該給母親尋條後路罷。

  徐南風也曾想過帶著母親遠走高飛,可母親一顆心撲在徐謂身上,就像是一株攀附岩石而生的藤蘿,一旦失去了男人作為依靠,便會倒地枯萎。

  徐謂就是葉娘的一切,徐南風帶不走她。

  見徐南風沉默,張氏深吸一口氣,又換上一貫的和善笑容,繼而道:“我知道,你是怕與徐府斷絕關係後,你娘會受人欺負,你大可安心,我保證,從今往後葉娘在府中與我平起平坐,我有什麼,絕對不會短她一分。”

  “母親!”

  “夫人!”

  張氏抬手,示意他們噤聲,繼而朝徐南風笑道:“南風,你可滿意了?”

  好一招以退為進!徐南風心想,我要信你就見鬼了。

  張氏心計太深,徐南風只能暫避鋒芒,轉而朝徐謂道:“斷絕關係不是小事,還需我母親在場同意,不僅如此,更要昭告天下才行。”

  “你娘那性格……”徐謂心虛道,“為父是怕她情緒激動傷了身體,這才沒告訴她。”

  徐南風道:“既然知道此事會傷了女兒的心,傷了我娘的身,你還執意為之,豈非無情無義?”

  “你……徐南風,你且說同意不同意?”徐謂被逼急了,硬著頭皮道,“為父醜話說在前頭,古訓有言:父母命,不可違,你私定終身已是城中醜聞一件,若不答應絕親之事,便是不孝至極,嫁過去後,於紀王名聲有損!皇上威儀,斷不會容忍有辱皇家顏面的女子為妃!”

  “皇上賜婚,何來有辱!”徐南風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心如刀絞,拔高了聲線道,“斷絕便斷絕,權當是你我間父女情份餵了狗!但這份帛書的措辭頗有不妥,我不滿意,需重新寫來!”

  說罷,她轉頭盯著徐宛茹,厲聲道:“拿紙筆來!”

  徐宛茹被她的神色嚇到了,一口氣憋在胸腔中,漲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張氏朝她點點頭,道:“聽她的,拿紙筆上來。”

  徐宛茹這才嘀咕著‘憑甚要聽她的’,不情不願地挪到書桌前,鋪紙磨墨。

  徐宛茹泄憤似的,將墨條磨得沙沙作響,片刻,她將墨條隨手一扔,氣呼呼道:“磨好了!”

  徐南風走過去,深吸一口氣,竭力穩住顫抖的指尖,將帛書上‘有女徐南風,年十九,因其行為乖張,蔑視禮法,上不孝親,下不愛幼,屢教不改’的這行字狠狠划去,改成‘有女徐南風,年十九,因父追名逐利,恐其政見不合有損徐家仕途,故罔顧人倫,狠心與女南風斷絕關係’……

  字字誅心,句句泣血。

  將帛書中對自己的謾罵侮辱之詞修改完畢後,徐南風又提筆,在另一張紙上將徐謂為了攀高枝,拋棄糟糠之妻另娶高官之女的負心事一一道來,寫到最後,一旁觀看的徐謂忍不住擦了擦額間的冷汗。

  寫畢,徐南風又將兩份文書抄錄了一遍,這才提筆吹墨,將另一份寫有徐謂拋棄妻子一事的紙張遞到徐謂面前,說:“尚書大人,你想與我斷絕關係,可以,但你也別忘了你十幾年前犯下的醜聞。若是將來你們做了任何對不起我娘的事,我便將此書昭告天下,到時候再看看,張家能不能保住你的烏紗帽。”

  徐謂身為朝廷要官員,名節和品德至關重要,若是當年他拋妻另娶、貶妻為妾之事敗露,最少也是個貶謫的下場,還會牽扯到張氏一族和太子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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