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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試了試斗笠,上面的水氣已經幹了,可摸上去依舊陰冷,畢竟這雪也才消停了幾個時辰的光景,又重新漫天飛舞了起來。

  看樣子只能回房以後費點神用碳火來暖,不然明天一早離開的時候沒法穿。我一面想著,一面收起了斗笠。

  轉身就欲回房,卻不意看見客棧的偏門那站著一個小小的女孩,嬌小的白色狐裘下面露出火紅的衣裙,正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看。

  心底沒來由的柔和了下來,我對她微笑,卻還來不及開口,她便已經向著我的方向飛奔了過來,筆直的撲進我的懷中--

  “娘親--”

  我僵住,一時之間甚至忘了放下手中的斗笠。

  小姑娘依舊在我懷中不依不饒的扭動:“娘親,我和爹爹一直在找你,現在總算找到你了,我們一家人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我儘量讓唇邊的那絲微笑不要那麼僵硬,放下斗笠蹲下身去安撫哭得驚天動地的小姑娘:“小朋友,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並不是你的娘親。”

  小姑娘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我幾秒,又再度重重的撲進我懷裡,細小的胳膊死死的摟著我,就像是生怕一放手我便消失不在了一樣。

  “你是娘親,你明明就是娘親,爹爹畫了那麼多幅娘親的畫像,我才不會認錯呢!娘親為什麼不認小灩,小灩會聽話,會很乖很乖的……”

  我正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卻因著她的話,忽而心念一閃,有些不敢置信的略略拉開懷中的小人兒,從她粉雕玉琢的漂亮臉蛋上,尋找似曾相識的印記,開口,聲音竟然微微發緊:“你說,你叫小灩?你爹爹呢?”

  “爹爹在後面付房錢,我們一起去找他啊!”小人兒一面說著,一面死死的抓著我的手就要將我拉進客棧,卻在轉身之後,忽而歡快的叫了起來:“爹爹,爹爹你快看啊,我找到娘親了!”

  猝不及防的抬眼,陡然撞入一雙幽深暗邃的眼眸。

  漫天飛雪中,那人身披狐裘遺世獨立一般的站著,俊美如昔的面容上面,沾了大片的雪花,一如很多很多年前,那一個風血之夜。

  他一步一步向我們走來,聲音低低沉沉在空氣中縈繞不絕--

  “竟然,真的是你……”

  (全文完)

  番外 南承曜(上)

  暮春的花海其華灼灼,看在他眼中,卻不及手中這一襲紅裳的萬分之一。

  裙裾搖曳處,那金絲繡就的鳳凰,振翅欲飛。

  那一日,她便是穿著這一襲紅妝,站在鄴城高高的城樓之上,一闋清歌,點亮了整個漠北,蒼灰的天幕。

  那一日,她頸間的血,滴落在雪地里,他看著那紅白相映的絢目景致,心想,用飛董氏九族之人的鮮血來償,只怕仍猶未能夠。

  那一日,當心底的冷怒幾乎淹沒了所有理智,他才驟然驚醒,原來,他在意。

  無關乎姓名。

  無關乎容顏。

  無關乎身份。

  她只是那個“不敢賭萬一”,千里迢迢遠赴漠北來尋他的女子,是那個始終堅定不移的支持著他的女子,是這世間,可以與他比肩而站的女子,是他不惜傾盡性命愛惜守護的女子,是他唯一的王妃,他的妻。

  自那一刻起,他棄了所有追查。

  即便是,那一曲“驚鴻”,還有她左臂上的鍊金硃砂,和許許多多不經意間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神情和小動作,巧合得近乎天意。

  即便是,那麼多年來,他一直未曾放棄的找尋,卻並沒有能找到,當年墜崖的她,所留下的任何一絲痕跡。

  即便是,青木崖上,那最後一眼,她的身影與腦海中深藏的記憶,莫名而又真切的重合在了一起,他也依舊不讓自己去深想。

  近乎偏執的不肯打破這個平衡,一點也不像他了。

  可是,那又如何,只要她仍是他的妻,只要她永遠都陪在他身旁。

  所以,當桑慕卿淚眼婆娑,告訴他那一段過往,告訴他,她與蘇修緬的約定,告訴他,她才是真正的慕容清之時,他只是冷漠的拂袖,說,像這樣的胡言亂語,不要再讓我聽到。

  不是不信,只是如今,他的妻子,仍然需要依持慕容家小姐的身份,即便這個身份同樣會帶來許多麻煩,但是比起她的另一個身份,至少如今,可以護她安全無虞。

  他不止一次的想過,當所有真相挑明,即便他已經不會像從前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墜崖而無能為力,即便他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她,但那一段過往那樣殘酷,她能否接受得了,又是不是還會繼續留在他身邊?

  多諷刺,他竟然在害怕,不敢冒一絲一毫的風險,寧願她一世都只做慕容清,寧願她忘了曾經那樣全無保留的依戀與愛慕,只要她在他身邊。

  他甚至對桑慕卿動了殺意,即便最後,她的死不是他親自而為,卻至少是出於放任。

  他不是不知道慕容家的動作,卻並沒有阻止,同樣是註定了背北虧欠,卻都不曾後悔。

  慕容鐸夫婦為的,是家庭的鼎盛繁衍。

  而他為的,只是他的妻。

  是的,他知道她是誰,或許早在親眼看著她從青木崖墜下之時便已在心底明白,而桑慕卿的一席話,更無疑將一切無可回圜的確認。

  後來,她從邪醫谷回來,他知道她蠻是知道了的,然而,他卻從來不提,只做不知情。

  如果說,當年那個笑顏明媚的女子,是他那一段暗沉生命中唯一的亮色與溫暖,那麼,如今的她,一顰一笑早已不知不覺中融入了他的血脈深處,雖死不能割捨。

  那麼,是不是,只要不說破,他與她之間,便仍舊不會不可迴轉,她依然還是他名正言順的王妃,此生唯一的妻。

  他曾說過,她的弱點便是太重情義,他太清楚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可是如若不是這樣,他又會否愛上她?

  所以他明白,她不會因為沒有血緣關係,便將一直以來當作家人一般對待的慕容一門視作路人。

  所以明知道她前行邪醫谷是為了什麼,他卻依然放手讓她遠離,只為了她可以避開他與慕容家之間迫在眉睫不可避免的衝突。

  傾兒,你等我,等我把手邊的事情處理好了,便到邪醫谷陪你,等我們的孩子出世。

  他這樣告訴她,也告訴自己,明明笑著,聲音里卻蘊著連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緊繃。

  她的身子太過積弱,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然而他卻已無退路。

  所以明知道她終會知道,卻冀望能多瞞一時,等她避開上京的血雨腥風,等到孩子平安降生,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等到他與她之間有了永不可斷的牽連。

  她是那樣的愛孩子,那麼為了孩子,他是不是就有多一分的機會留住她?

  他算好了一切,以為那是一世,卻終是算不過天,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情的,她提前趕了回來。

  她聽不進他的解釋,所以他冷冷開口,問,慕容灩呢,你也不顧她了?

  為的,其實只是她安好。

  所以,他打了她,對著那樣恨不能將之嵌入自己骨血密密護著,不讓她受一絲一毫傷害的人兒,竟然是他自己,親手打了她。

  可是,他沒有辦法,他知道她要做什麼,而她卻不知道,亦或是已經不再在意,這樣的舉動會給她帶來怎樣的危險。

  然而,他卻不能不在意,只要是與她有關,他永遠也沒有辦法不去在意。

  她不會知道,他需要怎樣的強行克制,才能壓抑下心底翻江倒海的鈍痛,方才打過她的右手,死死的握牢成拳,收於身後,卻仍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根本不敢多看她一眼,害怕只需這一眼,他便會心軟,會控制不住想要抑她,然後所有費盡心機營造的假象,所有傾盡心力維持的自製,便會隨之,全盤崩潰。

  然而心底,其實在那一刻起便已經潰不成軍,她不惜自曝身份,他便知道自己仍是低估了慕容瀲對她的重要性,更加清楚他若是死了,會帶給她怎樣的打擊。

  所以明知道要冒天大的風險,他仍是開始著手安排月毀暗中籌謀著諸多營救事宜,即便他心知肚明,為何看押慕容瀲的任務,會落到他身上,為何那一道聖旨上,欽命由他監斬,如若關押或者行刑當中出現任何閃失,他第一個脫不了干係,然而此時此刻,倉促之間,他卻顧不得太多,種種考量善後,只能留待日後。

  沒有告訴她,是因為在那樣短的時間裡打點一切,贏面太小,萬一失敗,他不願意她經受從期望到失望的打擊,而很多事情,她知道得越少,也就越安全。時間太緊,所要籌謀的太多,周圍的眼線也太多,他也實在是分身乏術去向她解釋。

  卻不曾想,竟然會將她逼至絕境,竟然讓她不惜縱火自傷。

  他一直知道她是外表柔然,實則內心堅韌的女子,卻仍是低估了她的決絕,為了救慕容瀲,她竟然可以惘顧自己的性命,將整個歸墨閣付諸一炬。

  他想起了她在烈焰當中不住嗆咳的身影,至今仍心有餘悸。

  他聽著她說,殿下,我不想再聽你的不得已,我只要你答應我,瀲詐死後,不要讓他出任何的事,這就足夠了!

  握著令牌的手心不受控制的收緊,一點一點蘊力,太多的累與疼,無處宣洩。

  傾兒,原來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他慢慢的鬆開了手,起身,令牌掉到了地上,碎成兩半。

  殿下還沒有答應我。

  她固執的開口,依舊堅持向他要一個保證。

  他頓了一頓,聲音里透出些許蒼涼--

  如果你想要我答應,從此以往,再也不要做今晚這樣的事。

  番外 南承曜(中)

  “殿下,時候不早了,還請殿下早些休息。”

  他淡淡看向窗外,太極殿的方向,依舊燈火輝煌,人影攢動,他知道這樣的忙碌會一直持續到明日凌晨,他醒來之前,然後那裡,將會舉行他的登極大典。

  上一次,太極殿廣場上這樣的盛況空前,距今不過短短几年,卻仿佛,已經隔了一生一世那麼久。

  那時的他,隨著眾人跪地仰望,看那把金鑲玉砌的龍椅之上,那個身著龍袍的男人。

  明艷而尊貴的黃,在他眼前逐漸幻化成刺目的紅意,那漫天的火光,那遍地的鮮血,還有那一襲喜氣洋洋的嫁衣,帶著玉碎的決絕,和翩若驚鴻的美麗,就那樣生生消失在他的眼前。

  永世,不得再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隨眾人一道叩下頭去,唇角緩緩帶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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