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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二姐把青田這話聽在耳內、感於心頭,唏噓不已地嗟嘆:「好女兒,要不說你懂事,就你是媽媽的心頭肉。你這份心媽媽領了,這件事可萬萬做不得。當初是三爺親自在我這兒開的口不叫你接客,你背著他兜了人來——先莫說人敢不敢來——趕明兒三爺找上門,你媽媽的老八字兒可就不大靠得住了!」

  青田滿不在乎地笑笑,「三爺當初開口,其實是我那陣子不想做生意,怕媽媽不肯,央他幫了個忙,並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媽媽想想,他若當真稀罕我,早把我贖出去了,還留我在這不乾不淨的地方做什麼?不過就是沒見過窯子裡的浪蕩風光,圖個新鮮罷了,哪就肯真為了我這樣的人捻酸動氣?」

  她一頭說著,把銅箸往爐口上磕一磕,那聲音冷硬堅實,如心如腸。「再說了,他又不算做我的生意,既沒擺過一回酒,也沒擺過一場牌,回回來之前還要清場,倒耽擱了多少正經主顧。雖也出手幫襯些,可不過是杯水車薪,給多給少誰還敢爭不成?再退一步講,就是三爺哪天正正經經做了我,媽媽還找這位討局帳去?」

  「嘶,這——」

  「媽媽你且聽我的,說三爺是筆賠本買賣,倒也是,倒也不是。那蘇浙酒肆他吃過一回,一夜間還翻了三倍價呢,慢說他混了一年的女人了。這女人的身價高低原不在美醜妍媸,只看睡她的男人是誰。說句村話,我現在在外人眼裡頭可是『禁臠』,哪個不心癢垂涎?一準兒個個賭命吃河豚!趁三爺這一段不在,媽媽你但管悄悄把馮公爺請來,他老人家最是個揮手千金的,你要往常十倍的價碼,這個回頭客他也當定了。到時候只在我屋子裡偷擺上一台私席,別往外聲張,三爺遠在疆場前線哪裡就得知了?就算得知也不一定當回事兒,就算當回事兒問起來,我也有話回他。」

  一席絲絲入扣之談,頓把段二姐撩得心癢不已,「呦,這,怕是不妥吧。那要三爺真問起,乖孩子你可怎麼答他?」

  青田飛眉而笑,伸足踢了踢腳邊的一隻銀痰盂,「嗐,自小媽媽教我的,倒要反過來問我?無非就是裝裝狐媚子、扮扮可憐兒,平常是沒緣由張口的,剛好趁這機會表白表白。三爺若眷著我,以後自會叫媽媽的手頭寬裕些,若惱了我就此翻臉不來,我也好敞開門做生意,光明正大地賺錢,老這麼不明不白地跟他耗著,倒算是怎麼回事兒呢?反正我全是為院子著想,媽媽若不同意就罷了,我也省得吃力不討好。只是前兒我看小趙坐在外頭替他們掌柜的等首飾帳,媽媽不知怎麼東拼西湊,老半天才打發了他去。再這麼坐吃山空,怕連這個中秋也難過。」

  段二姐終是不敵誘惑,拳一捏腳一跺,髻邊的一枚駱駝獻寶鎏銀分心坐臥有勢,峰迴路轉。「好,就照我乖女兒說的辦!只是這事兒還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才好。呵呵,仔細想想竟也不妨,莫說三爺且回不來,就他回來,每次到咱們這兒之前也有人通報,哪怕你屋裡真坐著人,快快請走了就是,萬不至於面對面撞見。三爺事後萬一要聽見什麼閒言碎語,乖女兒你就放出手段,照你才說的好好哄他一哄,也就混過去了。」

  「正是媽媽這話,我哄男人有多在行,媽媽你還不知道?放一萬個心。」青田媚仄仄一笑,把手內的銅箸往爐里一塊被燒得黑中透紅的香餅狠命戳去,戳個爛碎。

  她的心是烏黑的,她的心是火紅的;她的心,是粉碎粉碎的。

  13.

  該夜,馮公爺就接到了青田的秘邀,似一條聞到肉香的狗,直接拋下了懷內的鮑六娘,屁顛屁顛趕了來。坊間傳得繪形繪影,他自是早曉得舊相好跟攝政王的艷聞,因而得以再度接手,更覺著是光宗耀祖門楣生輝,日日只在懷雅堂尋歡作樂,花在青田身上的費用,全槐花胡同的婊子們加起來也望塵莫及。

  青田雖陪在馮公爺的身邊,心思卻如一片翻飛的葉,全不為這朽木一般的老邁之軀稍作停留,只一刻不停地想著另一個男人——不是齊奢,是喬運則。縱然熱戀時分,青田也不曾如此地想過喬運則,確切些,是「思考」過喬運則。她甚而已冰釋前嫌地原宥了他,緣於她從未似今日一般,透徹地理解他。

  是啊,比如一段青春黯然地老去,或正盛時輝煌落幕;比如放一具屍身被蟲鼠啃蛀,或在烈火里煉出舍利。孰殘忍孰仁慈,一目了然。為何非得眼看著一件美好褪色、枯萎,當明明有法子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呢?

  在她,這就是生命里的最美好了。她所愛的人也真摯地愛戀著她,以心印心,還不及接觸她早已腐壞的肉體,不及在俯上她的一霎聯想起很多曾在過去這麼做的男人。接下來,就是猜忌、爭執、厭惡、拋棄,這是一場無可更改的、鉸上了齒輪的敗局。永別的一天是個預言,他在萬人矚目中高不可攀,而她,僅是依靠著一身艷裝才可在塵埃般的人群中吸引他注意的塵中塵。路人們在背後竊竊私語著:「瞧啊,仗著貌美穿得這麼扎眼,難道以為攝政王會看見她選去做王妃嗎?」——當一個人期望讓另一個人看見都會被認為是痴心妄想,那麼他們間怎麼可能有什麼?但青田自覺有的已足夠了,因為他在人群中獨獨看見了她——她可以確定,也可以想像出自己當時有多美:滾滾人海上的一粒紅,宛若一位被放逐在海面上、用以祭神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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