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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只是霎那間,似臂膀交纏的眼神已各自抽離。

  喜荷自床頭拈起了一塊金壽字錦帕,別過頭去拭掉了兩行殘淚。齊奢嘆口氣,把藥碗放去到床頭的花幾,短短的思忖後,他舉起了空置的右手立於耳際,「皇天在上,我齊奢當年妻、子之死,系自己爭奪儲位一手所致,與當今聖母皇太后絕無干係。天網恢恢,一概報應,齊奢皆願代聖母皇太后以身承當,刀山油鍋萬死不辭。」隨之他用同一隻手端起了那隻龍鳳呈祥的藥碗,遞進帷中,「喝藥。」

  才擦去的熱淚又一次自喜荷的雙頰淌下,斜髻上的一絡銀絲翠珠抖若經風。喜荷遞出手,觸著男人的指尖,捧住了藥碗。她不敢相信,他竟也甘願跨過聰明人的界限,如跨過一道生滿毒刺的藩籬,字據確鑿地回饋她曾傾訴的情愫,以一種再也無關功利的方式把兩個人結合在一起。

  斯時喜荷並未留心,這一場聯姻中令她無比感悅的蜜誓是一段僅與死亡有關的許諾,其媒妁則更是一場用千百人的鮮血來進行的,政治大清洗。

  清洗迅速開始向地方蔓延,河南、湖南、山西、山東等地均有高官落馬,又根據他們的口供牽涉出京師一批「攀援交結」的富豪,自此,王正浩結黨案的究辦範圍由士大夫擴展向民間。皇城腳下的棋盤街、富貴街,成日價馬蹄急敲,來來往往的全是身揣拘票的鎮撫司番役。行人一見,如避鬼魅,不知這些身著黑衣的死神又要奔向哪一家。

  這一個晴朗的六月就此愈多風雨——腥風血雨。

  2.

  隨風雨,自有愁雲來。一時間,不單是各大衙門風聲鶴唳,就連素日裡歌舞昇平的歡場亦一片慘澹景象。最為慘澹的就是曾經最為紅火的槐花胡同,以往有資格在這裡打茶圍、做花頭的,不是極品大員,就是萬金富商,如今東黨的官員們個個處境險殆,西黨的官員們則正忙著剿滅政敵,而一幹家資萬貫的商賈們更在岌岌可危之時,誰也沒閒情逸緻來這裡銷魂。從胡同口到胡同尾二十多家妓館、一百來個妓女,一日間只有三五來客,還大多是窮酸白浪,因聽說這裡生意不濟特來撿便宜的。半點規矩不懂,掏出三個大子兒就敢點名叫當紅倌人們「下來陪睡」,氣得老鴇子們鼻子都歪了,直叫護院把這些流氓扔出去完事。

  罵完了街,望望鬼影也沒一個的花樓,依舊是咳聲嘆氣,聚在一起發發牢騷,聊以自慰。

  「唉,想想懷雅堂的段二,她老姐姐可是日進斗金慣了的,花用不知節制,趕在這個裉節上才怕是真難過呢,咱們再難,可比得了她?勒緊褲腰帶也就過去了。」

  「得了吧,老娘這輩子就沒見你什麼時候勒緊過褲腰帶。」

  「呸,你個老騷狗,要不要我把你當年接客時候的艷聞抖出來一兩樁,比比看誰的褲腰帶更松?」

  ……

  鴇母們有笑有罵,多彩鮮艷的衣衫配著青春已逝的臉,亦是一場風月入夢、年華逝水。

  至於懷雅堂的段二姐的確正如眾人所言,焦躁得無可形容,碰見誰,三言兩句不對就是一通臭罵,只有對著大女兒青田時方才有所收斂,拿出一副和氣臉孔來。

  「嘖,自從那天拜過惜珠,你就總不大好,算起來咳了倒快有一個月。這兩天聽著是不大咳了,怎麼還這樣沒精神,病病歪歪的?」

  青田裹著件隨身的半舊熟羅襖斜倚在床內,面容比先時瘦得更厲害,一開口,曾嬌俏悅耳的嗓音也變得粗啞難聽:「大夫說是長期內火積鬱,藥還得吃上一陣子,疏散疏散,全發出來就好了,不打緊的。媽媽最近為生意上的事兒煩心,就別再替我著急了,也是有了年紀的人,該知道靜心保養。」

  段二姐從衣鈕上扯出了帕子扇兩扇,帕角纏墜著如意結,人卻是滿臉的不如意,「我倒想靜心,可哪兒靜得下來?乖女兒你替我想想,上個月還好好的,我算著有蝶仙和對霞的兩筆贖身銀子,又有替鳳琴點大蜡燭的,三喜臨門。誰知一轉眼,噯,蝶仙那曹公子看著京城風聲不對,一溜煙跑回河南了,對霞的孫大人和鳳琴的賈二爺更甭提,全被鎮撫司抄了家。就連你以前的老客人,裘御史和柳衙內聽說也被科道官參論倒了,裘御史拿送刑部問罪,柳衙內和他那尚書老子直接就判了西市斬首,只等秋決。也就是照花運氣好些,五大少和康小爺都沒卷進這場風波,只是膽也嚇細了,門也再不上一回。數一數,十個大客倒有八個都倒了台,漂的帳就不用想了,只想一想這日後的生意怎麼做,我就連頭髮都愁白了。」

  青田長嘆一聲,也不說什麼,只從枕邊摸了一柄半月詩扇為二姐輕撲著。

  二姐也舉起手在青田的頰上蹭一蹭,「我的兒,今兒原是有些樂子想叫你出去散散的,眼瞅你這個樣子也出不了門了,只好我同你幾個妹子去罷了。」

  青田柔淡一笑,「什麼樂子?」

  「苦中作樂。這不是,幾十戶大官豪富全被抄家沒族,那些犯有謀逆大罪的,女眷照例是要打入賤籍,或發配為奴,或充官為娼,晚上就在羈侯所關著,白天就押到菜市街開市。你幾個妹子沒見過,要去瞧個新鮮。嗐,說是公開買賣,實際上那些個標緻些的年輕奶奶、姨娘、丫鬟們,或是如惜珠當年一般七八歲的千金小姐,早被偷偷地移送到閻王廟街等著人挑呢。我今兒也準備去瞧一眼,若有瞧得上的就買回來調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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