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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爺沒比那桌子高出多少,他左手撐在凳子上,右手一使勁,坐到空下的一個凳子上。

  那兩個年輕的看見這情景,都皺起眉頭,剛要趕人,二爺開口道:“再不拐馬,三步之後便是小卒逼宮。”

  老者總算抬頭,看了二爺一眼。

  “年輕人,觀棋不語方是君子。”

  二爺笑了笑,拍拍跟老者下棋的那個少年肩膀,道:“小子不敢贏,我點你,是救他於水火。”

  那少年臉一紅,磕巴道:“什、什麼不敢贏。林老,你別聽他……”

  老者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二爺一番,道:“你是楊輝山的兒子?”

  二爺點頭,老者看見二爺的腿,沒說什麼。

  後來,二爺跟那老頭聊了一個下午,具體說的什麼我也聽不懂,我只知道周圍一堆人都在看著他們。最後離開時,二爺請了這一桌茶。

  明明就只有兩壺,卻把我們兩個月的積蓄都花光了。

  我覺得肉疼,但是二爺發話了,我也不敢說什麼。

  離開的時候,二爺先走了一步,我聽見那少年跟老頭說:“林老,那個就是楊伯的二兒子?”

  聽到他們在談二爺,我放慢腳步,走到拐角處聽了幾句。

  那老頭嗯了一聲,少年皺眉道:“我在京時就聽過他,聽說這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絝子弟,貪玩好色,不學無術,目中無人,你為何要把京杭這麼重要的一條路交給他。”

  老爺沉沉地笑了笑,道:“你覺得他不學無術?”

  少年頓了頓,低聲道:“就算有些小聰明,人品也是下級。”

  老頭道:“閔琅,你說這世上,最值錢的是什麼。”

  我心裡默念,金山銀山!

  少年跟我想到一塊去了,“值錢的,自然是金銀財寶。”

  老頭搖頭。

  少年又道:“那是什麼。”

  老頭端起茶盞,不知想起了什麼,低聲緩緩笑道:

  “世上最值錢的,是浪子回頭。”

  那天回去後,我給二爺做好飯,然後自己回廚房啃麵糊。二爺也不知道抽什麼風,也不叫我,自己就來了廚房,看見我吃的東西,瞬時就愣在了那。

  然後他問我:“這是什麼。”

  我說:“飯啊。”

  二爺的臉黑成了鍋底。

  他一把搶過去,連粥帶碗都一起砸了。我嚇得從地上蹦起來。二爺砸完就出門了,過了一會,拎著個食盒回來,放我面前,就說了句“吃”,然後就回屋休息了。

  我把食盒打開,裡面有三層,飯菜點心一應俱全,我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捧出一盤吃了。然後把剩下的裝好,放到灶台上。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想,可能我又給二爺丟人了。

  第二天,我一睜眼就看見二爺拄著拐,站在我床前。

  雖然不高,但我還是嗷地一聲喊了出來。

  二爺臉色難看無比,他從地上提起來一個東西,問我:“這是什麼。”

  我發現二爺最近總喜歡問我這個問題。

  我看了一眼,是二爺昨天買回來的食盒。我剛要開口回答,二爺忽然舉起食盒,往地上狠狠一砸。

  咣當一聲,裡面剩下的好幾盤菜就這麼糟蹋了,我心想早知如此昨天就吃光了,不攢著了。

  我又發現二爺最近總喜歡砸東西。

  二爺看起來好像很生氣,渾身都在抖,他指著我,咬牙說:“你留它幹什麼,你是不是覺得爺買盒飯還得合計個幾天。”

  我下意識地想點頭,但看二爺的臉色,連忙改成了搖頭。

  二爺多聰明啊,他貌似看出了苗頭,氣得握著拐杖的手都發白了。

  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楊一奇再不濟,也不至於養不起你。”

  說完他就走了。

  我看著滿地狼藉,真心茫然。

  第五章

  因為那件事,二爺足足發了半個月的火。

  再之後因為太忙了,他也就忘了要生氣了。

  我現在基本看不著二爺,他每天走的早,回來的晚,有時候連續兩三天才回來睡一次。

  二爺本來養得白白的臉也黑了不少。

  不過,有一點變化我覺得是好的,那就是二爺變壯了。其實之前二爺身子也不單薄,但是因為受傷,身子骨看著弱了不少,現在幾個月下來,二爺背便闊了,胸膛也厚實了,兩條胳膊也粗壯了不少。

  有一次二爺回來的晚,叫我一起吃飯,我說馬上收拾桌子,二爺說不用了,我們就直接在廚房裡吃。二爺坐在小凳子上,捧著碗大口大口地吃飯,我看呆了。

  二爺放下碗,無意道:“你看我做什麼。”

  我連忙低下頭,二爺說:“抬起頭。”他聲音很低沉,但是又不是生氣的那種。

  二爺說:“你為何一直看著我。”

  我腦子一抽,開口道:“奴婢看、看二爺變了。”

  “哦?”二爺吃飽飯,整個人懶洋洋的,他看著我,說:“哪變了。”

  我說:“就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二爺一愣,隨即拿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腿上,低聲道:“的確不一樣了。”

  我知道他誤會了,使勁地擺手,“不是因為……不是因為這個。”

  二爺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只顧著解釋,“奴婢說的變了,是……是其他的地方變了。”

  二爺說:“什麼地方。”

  我想了半天,脫口而出:“二爺變黑了。”

  說完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二爺一愣,笑出了聲,摸了摸自己的臉,點頭道:“嗯,是黑了。”他摸著摸著,碰到臉邊起的一塊死皮上,他隨手撇下去,又道:“也糙了。”

  我看著二爺端正的下巴,和輪廓分明的眉眼。他穿著結實的粗布衣裳,腰上扎著腰帶,只微微俯身,那寬闊厚實的腰背就把衣裳繃得緊緊的。

  恍然間,我只覺得當年那個穿著寬鬆絲緞長衫,摟著美嬌娘在西湖畫舫里玩樂的人只存在於夢裡一樣。

  在我發愣的時候,二爺看著我,道:“你覺得,哪個爺好。”

  二爺的聲音也變了,比從前更低沉,也更穩重。有時我會有種錯覺,自己好像在伺候老爺一樣。

  聽了二爺的問話,我想都沒想,道:“現在的好。”

  二爺似乎在緊張著什麼,在我說完之後,他的肩鬆了,抬手摸了摸我的頭。

  “去休息吧。”

  我迷迷糊糊地回屋睡覺了。

  又過了一陣子,二爺不能每天跑外面了。

  因為梅雨季到了。

  起初我並沒有注意到什麼,只覺得二爺最近總喜歡在屋子裡待著。後來有一次,我晚上出來小解,在噼里啪啦的雨聲中,愣是聽見二爺的屋子有動靜。

  我悄悄過去,扒在窗戶邊上聽,是二爺的聲音。那聲音太痛苦了,以至於我一時不知道該干點什麼。

  我把傘放到一邊,在窗戶打開一道小fèng,看進去。

  黑暗的屋子裡,二爺縮成一團,雙手捂著自己的腿,嘴裡咬著被褥,一陣一陣地低吼。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冷風灌入房間,二爺猛地抬起頭。

  月色下,他一臉疼痛,臉上就像淋了雨一樣。看見我,他也沒有回過神,雙眼渙散。

  我腦袋一片空白,轉頭就往外面沖。我沒打傘,又沒穿外衣,跑到藥鋪,碰碰地敲門。

  店夥計出來的時候都想打人了,但是看見我的模樣,又哆嗦地往後退了一步。我知道我看起來跟女鬼沒什麼區別。

  老郎中從夢裡醒來,沒好脾氣,我給他下跪,磕頭,語無倫次,只知道重複地求他,求他救救我們二爺。半柱香過去,他總算是開了副方子,抓了包藥給我。

  我怕藥淋濕了,就包到自己衣服里,一路瘋跑回家。

  煎好藥,我小心翼翼地給二爺餵了。

  然後,那個我眼裡變得強壯結實的二爺,就像脆弱的孩童一樣,倒在我懷裡睡著了。

  第二天,二爺好了。

  他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

  昨晚折騰那麼一次,我衣裳到現在都是濕的,頭髮一縷一縷地貼在頭皮上,膝蓋和額頭上泥血混雜。

  也許是傷病的原因,二爺的眼睛有些紅。

  他向我招了招手,低聲說:“過來。”

  我身上髒得要命,沒敢過去,我說二爺,你讓奴婢先去換了衣服吧。

  二爺看著我,嘴唇有些發抖,最後點了點頭。

  我越來越摸不透二爺。

  後來,二爺傷病好了,人又開始活泛了。

  這個時候,大爺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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