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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皇帝沒有讓他再說下去。

  擺了擺手:“傳旨內務府。杖斃此人。”

  “是。奴才這就去傳旨。”

  張得通領話退了出去。

  皇帝翻起另一本摺子,卻莫名地看不下去了。

  他索性丟開,撐起手摁了摁太陽穴。

  正覺有些難受,卻覺有人替過了他的手。與此同時,她溫柔的聲音傳來耳邊。

  “怎麼了?”

  皇帝猶豫了一下,最後到是將身子向後靠去,讓後腦勺枕在她的小腹上,倦道:

  “沒什麼。”

  說著,用手撩了撩書案上的摺子。

  “看累了。”

  “那……我陪你睡會兒吧。”

  皇帝閉著眼睛笑了笑,淡聲道:“你在說什麼糊塗話。想受罰嗎?朕從不白日宣淫。”

  王疏月低下頭,“是你在說胡話吧。我是說你躺著睡會兒,我守著你。”

  這句話真實又平常,又溫暖。

  金色的夕陽從錦支窗里透過來,照在新漆過油的黃花梨木書案上。滿室流光溢彩,生生閉困了人的眼睛。

  皇帝閉著眼睛沒有應她的話。

  良久,方從喉嚨里吐出一口濁氣道:抬頭看向她道:“你知道朕在想什麼嗎?”

  “猜到了一些。”

  “什麼。”

  “你……問心有愧吧。”

  皇帝一愣,隨即猛地笑出聲來,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放肆得連死都不怕了。”

  王疏月垂頭凝著他,“是我失言了嗎?”

  “你當然是在胡說!朕行事從來問心無愧。朕在朝的這六年間,從來都是揚善懲惡,殺伐之下,儘是其人咎由自取,都是……”

  話未說完,王疏月的手卻從他的手掌中抽了出來,又從背後輕輕地摟住了他的肩膀。

  皇帝還來不及從新張口。

  她已半曲膝,慢慢地將頭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那些如同刀刃子般的話頓時被她身上的暖給逼了回去,硬生生地斷在皇帝口中。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這個人……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這一生從不後悔,卻時常難過。”

  皇帝一怔。

  一時之間,他沒有完全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他這一生從不後悔。

  對。這前半句是他。開弓沒有回頭箭,當了皇帝,一言九鼎,後悔就是自毀。

  後半句——時常難過……

  他有難過的時候嗎?

  皇帝閉上眼睛想了想。

  得知皇后死訊的那一剎那,他好像覺得肋骨還是什麼地方短促地痛了一陣,那種感覺算是難過嗎?

  他不知道。

  這漫長的人間修行啊,一個人是走不下去的。

  謀求大業,就要收斂起所有的七情六慾,可如此一來,人生也就不得已在材米油鹽,雞毛菜根之中展開,始終浮在江山雲海之上。那些地方是無人之巔,未免太過孤獨。

  皇帝需要一個人來牽他的手。那隻手的主人啊,不能心急。要耐心地陪著他,一步一步地從孤獨的山上,磕磕絆絆地走下來。

  路途遙遠,難免無聊。

  於是難免要相互齟齬,摩擦,做無謂的,糊塗的口舌之爭。

  可是,這一路上,他卻會逐漸地告訴她,什麼民生之艱,什麼是山河之傷。什麼是朝代更迭時不可避免的陣痛,什麼是民族融合之後,留下的斷骨割肉的傷疤。而她也會讓他逐漸地明白,什麼是人情之暖,什麼是歲月饋贈,什麼是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浩瀚無邊的意義。

  皇帝需要一種向內的開解。

  而王疏月則一直渴望向外的突破。幸而在茫茫人海之中遇到了彼此。

  從此,無論是浩瀚的歷史長河也好,還是一日之中的陰晴變化也好,都有彼此在側,同坐同觀。

  “王疏月。”

  “嗯?”

  “朕明日想再帶你去一次外八寺。”

  “還是去普仁寺嗎?”

  “嗯。桑格嘉措與其弟子正在普仁寺做法會,朕有幾年沒見他了。陪朕一塊去。”

  “好。”

  “疏月,你記得朕在普仁寺跟他說過的話吧。”

  “記得啊,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第132章 占春芳(四)

  第二日,皇帝在熱河行宮的萬樹園中與桑格嘉措一道觀看了火戲,已經年越六十的老活佛,親自扮演文殊菩薩,為皇帝了一回羌姆(即打鬼,這是一種黃教的驅鬼舞蹈)。

  星月夜,又歸至普仁。

  皇帝同桑格嘉措在妙法莊嚴殿中對面而坐。

  論經論,談宗政。浩瀚的星空在外,清風穿戶,撩動大片大片的經幡。

  王疏月牽著大阿哥的手,一道坐在搖動的燈火,靜靜地下旁著那二人的對談。

  明亮的海燈把皇帝的照在一副巨大的經幡之上。

  皇帝盤著腿,坐在蒲團上,腰背筆直,眉心輕鎖。手邊放著一盞濁飲的茶(即奶茶,區別於漢人喜歡喝的清飲茶),此時業已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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