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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木知情,所以枝葉越發蒼冷。

  何慶陪著王疏月行到長春宮的宮門前。

  冷月清輝鋪了一地。地上滿是枯萎的落葉,鞋履踩踏上去,便發出悉悉索索的響聲。

  王疏月抬頭望了一眼宮門上的匾額。陽刻的滿漢文字皆筆力雄渾端正。昭示著其主人從前是如何的端正和順。如今入眼,卻滿是唏噓之感。

  何慶見王疏月怔怔地出神,上前輕聲道:“貴主兒,萬歲爺說了,一切您自主,您若肯進去,那奴才就在這兒候著您,您若不肯進去,奴才就送您回去。”

  王疏月點了點頭。

  低下頭,避開那厚堆的落葉,獨自往前走了幾步。

  皇帝封禁長春宮,起初本有侍衛看。,但後來,太后直言,皇后未廢尊位,不得視為囚徒,便只命正門落鎖,從而將看守的侍衛都撤走了。

  此時過來開鎖的是內務府宮殿司的人。

  這一樣差事看起來簡單,卻並不是那麼的好辦。宮殿司的人生怕王疏月出了差錯,自己要搭命,於是一面開門一面道:“貴主兒,還是奴才帶人跟著您進去吧。”

  王疏月抬起頭。

  一陣清冷的風便穿門而出,直往她袖口,脖頸里灌。

  整座宮苑都沒有燃燈,唯有一叢秋海棠,肆意張狂地開在月色之中。

  秋海棠,八月春。

  南宋時的唐琬又給她起名斷腸花。

  此時正值中秋夜。

  寒風寂,人枯槁,花繁盛。真真好一場幽艷的大夢。

  王疏月不禁肩頭一顫。

  再遠看時。卻見明間的門緊緊地關著,窗上透著一盞小燈的光。

  其間一個宮人都看不見,只隱隱約約能聽見一個喑啞的唱腔在幽靜的宮苑裡纏繞,曲不成調,詞不成句地唱著《春閨夢》中,張氏夢醒時的唱詞。

  “可憐負弩充前陣,歷盡風霜萬苦辛;

  饑寒飽暖無人問,獨自眠餐獨自行!

  可曾身體受傷損?是否烽煙屢受驚?

  細思往事心猶恨,生把鴛鴦兩下分。

  終朝如醉還如病,苦依熏籠坐到明。

  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樓頭柳又青!

  可憐儂在深閨等,海棠開日我想到如今。”

  海棠開日我想到如今……

  王疏月抬腳走入庭中,踩葉聲打破了那一陣令人憋悶的幽靜。唱腔卻突然停了下來,接著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明間的門一下子被推開,昏黃的光撲出來,直落在王疏月的面目上。

  立在門前的是一個纖瘦男子。

  他梳著乾淨油亮的辮子,身著淡青色的梅花繡衫子,腳上穿著一雙講究的黑緞面兒鞋,面上露著欣喜。“主子娘娘……皇……”

  他的話沒有說完,再看清了王疏月之後,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與此同時,裡面傳來一個孱弱的聲音:“是皇上……皇上嗎?“

  “不是……”

  周遭沉寂,良久,方傳來一聲。

  “哦……”

  但這一聲“哦。”空落落地掉進庭中,輕飄飄地落在王疏月腳邊。

  卻似把所有期許,無奈,悔恨,不甘,惆悵,驕傲……全部放了下來。

  接著,那聲音像被掏光了所有的魂,幾乎不帶一絲情緒。

  “小樓啊,既不是……你就接著唱吧……後面那一段,本宮喜歡聽。”

  “是……”

  那男子應了她聲音,在門前伏身跪下,向著王疏月彎腰叩首,行了一個大禮,而後,方回過身朝里慢慢地走去。

  不多時,裡間唱腔再起。

  可那聲音如卻同上過刀山,下過油鍋一般,帶著一種粉身碎骨也渾然不怕的荒唐氣。

  後面的唱詞如是:

  “門環偶響疑投信,市語微嘩慮變生;

  因何一去無音信?不管我家中腸斷的人!

  畢竟男兒多薄倖,誤人兩字是功名;

  甜言蜜語真好聽,誰知都是那假恩情。”

  男兒薄倖功名誤,多好的詞兒啊。

  王疏月背脊上一陣寒顫,眼前漸漸罩上了一層滾燙的水霧,她忙抬起頭來,試圖將眼底潮意忍回去。

  宮殿司的人見長忙道:“貴主兒……您無妨……吧”

  王疏月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們在外面等我。不要進來。”

  “貴主兒……奴才們不放心啊。”

  王疏月張口呼出一口熱氣,拾階朝明間內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何慶,來合門。”

  門咿呀一聲被合上,眼前所有的光全部來自暖閣之中的那一盞小燈。

  王疏月順著光往裡走,一路帳垂幕遮,卻不見一個伺候的宮人。屋室里瀰漫著一股濃厚的藥味,苦得令人有些發嘔。

  她穿過牡丹雕紋的地罩,走入暖閣中。

  皇后獨自一人躺在炕罩榻上,身上穿著青灰的寢衣,散著一頭已消磨掉大半的青絲。

  那個被她叫作陳小樓的男人跪在榻旁,輕輕地替她垂腿,口中還喑啞地哼著《春閨夢》的曲調。見王疏月進來,又伏身下去磕了個頭。那腰間的線條卑微而柔軟,看著令人有些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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