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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虔雖是庶出,卻是他血親叔父,又做過他的太傅,情分可想而知。

  我遠遠的看著他一襲玄衣的孤獨背影,第一次真切的意識到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非高在雲端的神。

  打那以後,我便嘗試在該做的範圍之內極力的做好一切。

  突然有一日,在我為奉茶時,他突然從堆積如山的奏簡中抬起頭來,盯著我問:你叫什麼?

  這是他第二次將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第一回他眼睛一掃而過,便令蜷在地上的我渾身打顫,而這次居然不慎撞上他的目光。

  他漆黑的眼眸在直直盯著人的時候,一股巨大的壓力讓人喘不過氣,我兩腿發軟,噗通跪伏在地,緊張的咽了咽,顫聲回答:陶井。

  因為我母親生我時候正在井邊打水,所以便以井為名。

  “陶監。”他道,“你日後便是我身邊的內監。”

  這是他兩個月一來對我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是我意料之外,他話中的內容,更在我意料之外,因為我一直以為,他把身邊的這些宮人只看做擺設從來不多在意,卻原來都看在眼裡!

  我才盡心盡力服侍兩個月就升作內監。

  我從此以後更加盡心,並且更加謹守本分。

  調職之後,當值的日子我寸步不離的伺候,有了更深入認識這位一代霸主的機會。

  難得閒暇,他就會拿出一隻玉匣,取出裡面的羊皮卷看的津津有味,得妙處,唇角微微揚起,那是他難得愉悅愜意的時候。後來我也能常常見到他笑,但幾乎都是得了勝仗或者計謀成功時的暢快,笑聲慡朗,卻遠遠不如握卷時唇角微揚。

  我私下偷偷打聽過,知道那是衛國使節宋懷瑾獻禮之物,號稱三絕:一是持匣美人,二是美玉匣,三是匣中奇卷。

  可我見,他對美人和匣子興致缺缺,獨愛匣中之物。

  不久,那個衛使入秦,他竟然裝作司馬將軍親自出函谷關相迎!

  自宋懷瑾至秦,他心情好的時候多了起來,我在旁邊站著所受到的壓迫感明顯減少,甚至在前殿朝會時,我依舊能從他威嚴之下感受到細微的愉悅。

  我忍不住去打量那個令他高興的少年,我只能看見少年的側面,很羸弱的模樣,面目尋常,絲毫不見出奇之處,但令我很驚訝的是,他年紀輕輕坐上柱下史之位,沉靜如深淵的坐在那裡,竟然和那樣浸yín官場幾十年的老臣般,半點不露怯。

  就是這樣一名少年全程謀劃,陰謀陽謀,用了不到一年便將盤踞在大秦一旁數百年的巴蜀滅了。我並不震驚,因為我的主子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決定,也沒有看錯過人。

  那期間,王上成親了,力排眾議娶了一個魏國公主。

  後宮終於有了主人,與此同時,王上一添了許多妃子,後宮一下子充實起來。

  我能看出國後很迷戀王上,後宮有很多見過王上的女子都很迷戀他,然而,王上這樣一個人,一份需要向他索求什麼的情愛是負累,他什麼也給不起。

  王上將國後的心意都看在眼裡,起初他也許是對她抱有愧疚,也許有過白首偕老的期望,而終究不能成。

  其實國後是個很好的女子,出身高貴,知書達理,溫和良善,努力的想要博得王上歡心,只是求而不得令她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慢慢變得有些不可理喻。

  好像夫妻感情的破裂都是國後的錯,我也曾一度覺得國後太不了解王上、太不明事理,可後來發現,也不盡然。

  王上想要好生照顧妻子,給了一切在他容忍範圍之內的特殊待遇,然而心卻拒人千里之外。

  我一開始以為王上一心撲在政事上,是不屑兒女之情,許多年過去我才明白,原來王上的心早不知何時已付與旁人。

  回憶起來,我已經不太能記得清是什麼時候知道宋懷瑾是個女子的事了,只記得剛開始好幾年都不信。

  待此事已經成了不爭的事實,我猛然覺得王上對宋懷瑾的情何其刻骨。

  縱然整個後宮捆起來都抵不上一個謀士,把宋懷瑾那種滿心計謀的女子放在後宮極不安全,但若是王上只圖一時之快,應不會克制至斯。

  我曾無數次看著他站在角樓上眺望,也曾不止一次看見他算著日子,低喃:式微,胡不歸?

  這是政事和私情的選擇,也是他性子驕傲所致,但是我揣測,更因情深。

  他要求旁人謹守本分,自己一生亦謹守著為王的本分,他口中從未言過感情之事。

  在他重病臥榻之際寫下遺囑,我頭一回做了逾越之事,我勸他:王上不如召太傅入宮住一晚敘敘吧。

  他沒有怪罪我,而是陷入了沉思。

  隔了半個月,他留宿太傅,我清楚的看見他手指微微顫的一瞬,立刻攥緊。

  那樣一雙翻雲覆雨之手,竟因著這樣的事情而顫抖!

  晚上,我隔著帘子在獨自外殿伺候,聽見他說:寡人了解你,比你想像的更深,寡人的心意,亦……

  眼淚不覺間流了滿臉。

  枕墊上的安神香中摻了一些迷藥,宋懷瑾昏睡過去,他才擁她入懷。

  能同榻而眠,能在彌留之際抱著她,於他來說,已是另一種圓滿。當晚他心神一松,幾乎吐出了那一口咬牙吊著的氣,我見他半昏迷過去,急的在他耳邊不斷的道:您和太傅的棋還沒下完,沒下完。

  這是一語雙關,他與太傅有一局棋下了一半,約定以後再繼續,另一方面他著手布的局還沒完。

  他道:下不完了。

  他還是挺了過來,然而那一局未完的棋終究沒有機會再下,他手中的布局,也因為生命的消逝而糙糙了結,留了許多尾讓右丞相收拾。

  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連死期都可預料,惟獨算不出何時付了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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