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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街上,迎面吹來一陣涼風,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氣,也讓本有幾分渾渾噩噩的他清醒了過來。

  他怔怔地望著街上步伐匆匆、趕著歸家的行人,看見不遠處一名粗布漢子抱著一個扎著雙丫髻的四五歲小姑娘,小姑娘摟著他的脖頸,眉眼彎彎,正親親熱熱地與他說著話,男子的臉上,儘是疼愛的笑容。

  他就這樣定定地望著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從自己身邊走過,而後越走越遠,最終徹底消失在眼前。

  “大人,該回府了!”隨從見他站著一動也不動,終是忍不住上前,擔心地提醒道。

  他垂眸,片刻,低聲吩咐:“回去吧!”

  魏雋航背著手立於窗前,看著樓下的周懋上了轎,眸中儘是複雜之意。

  “父親……”突然,身後響起了長子魏承霖的聲音,他也不回頭,只淡淡地問,“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魏承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有些茫然,有些失望,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

  “孩兒不孝,讓父親擔心了!”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垂著眼帘低低地道。

  魏雋航終於轉過身來,望著眼前這張愈來愈肖似過世的父親的臉龐,半晌,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長嘆一聲:“養不教,父之過,曾經種種,也是父親這些年來對你多有輕忽之故,又豈會儘是你之錯!”

  聽他這般說,魏承霖心裡卻是更加難受了。

  “父親,對不住,當年是孩兒任性了,孩兒愧對祖父多年教導,愧對父母,愧對祖母,更愧對當年因孩兒一己之私而無辜喪命的金令護衛……”他再也說不下去,眸中不知不覺間便含了淚。

  魏雋航有些意外,這還是這麼多年來,長子頭一回主動承認自己愧對那四名護衛。或許他早就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只是一直無法坦然面對。

  如今他這般說出來,便是代表著他自此便要重新面對自己的過往。

  魏承霖突然跪了下來,也不顧他的阻止,直接便給他磕了幾個響頭,一抹眼中淚花,望入他的眼眸認認真真地道:“不管怎樣,孩兒當年失信在前,確是有負阿莞,周大人因此記恨於我,亦算不得我無辜。”

  “孩兒早已過了弱冠之年,又為一府世子,論理應該早挑起傳宗接代之責,孩兒亦清楚祖母與母親日夜記掛著孩兒的親事。只是,孩兒如今心中充滿了對平王妃的愧疚,若是就這般娶了另一名女子,對她未免不公。故而,孩兒斗膽,請父親再給孩兒三年時間,只待孩兒將前塵往事徹底忘懷之後,再行婚配之事。”

  魏雋航深深地望著他,遲遲沒有反應,魏承霖猜不透他的心思,心中忐忑,只又怕他誤會自己仍對平王妃死心不息,正想再說些什麼話解釋解釋,魏雋航已經彎下身子,親自將他扶了起來。

  “父親答應你!”

  言簡意賅的五個字,也讓他的心一下子便定了下來,喉嚨一哽,眼眶竟是又紅了。

  “好了,都長得比父親還高了,怎的還如小時候那般,動不動便哭。”魏雋航故作輕鬆地拍拍他的肩膀。

  魏承霖別過臉去揉了揉眼睛,瓮聲瓮氣地道:“我小時候哪有動不動便哭,祖母還說我打小便是個甚少哭鼻子的。”

  “當年你還未到你祖父身邊前,比如今的祥哥兒還要黏你母親,只一會兒的功夫不見你母親便要哭鼻子,憑誰也哄不住。”魏雋航笑著道。

  是麼?魏承霖眼中儘是懷疑,可見他一臉認真,便也半信半疑了。

  魏雋航低低地笑著,背著手邁出了門,準備打道回府。

  魏承霖連忙跟上,待下樓梯時,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他。

  魏雋航只瞥了他一眼,倒也沒有說什麼。

  翌日,元佑帝突然降下旨意,貶鴻鸕寺卿周懋為八品西延城坑山縣知縣,著日離京赴任。

  從朝廷四品大員降為八品知縣,連降數級,實乃自開國以來第一人。

  旨意傳出,朝臣均大為震驚,私下議論著這向來識時務,連謀逆那樣的大罪都能逃得過去的人精,到底犯了什麼大錯,竟惹得陛下龍顏大怒,直接把他踢出了京城,還一踢便踢去了那個連候職的新科進士都不願去的坑山縣。

  雖然在西延前任守備魏承霖的努力下,西延匪亂一掃而清,但是那個地方遭遇匪亂多年,早就破敗不堪,可謂百廢待興。

  而那坑山縣,是整個西延遭受匪亂最嚴重的地方,如今又是最窮困之地,到那裡當知縣,與光杆司令也差不多了。

  如今,早已經成了官員眼中的“鬼見愁”之地。

  此時的周懋,恭敬伏地領旨,嗓音沙啞:“臣,領旨謝恩!”

  最後一個字說出後,他闔著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氣。

  由八品始,至八品終,兜轉半生,終又回到起點。

  怨嗎?恨嗎?可是他又能怨誰恨誰?

  消息傳到平王府時,周莞寧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顫著聲音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爹爹他怎會,怎會……”

  平王也是大惑不解,岳父大人一向深得父皇信任,連當日周府捲入謀逆一事,父皇都不曾懷疑過他,怎的如今卻對他……

  見周莞寧寧憂心仲仲的模樣,他唯有暫時將滿腹狐疑拋開,柔聲勸道:“不必擔心,岳父大人向來便是個極有主意的,想來這回必是有什麼緣故。”

  周莞寧抹著眼淚,心裡卻是苦得很。

  她最怕的就是爹爹的極有主意,尤其是當日他對自己說出‘好自為之’這樣的話,每每想起,她便覺得心如刀絞。

  如今降職調任,她怕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她的爹爹主動為之!

  平王見她掉淚,一時心疼,正欲勸慰,忽有侍女進來稟報:“周大人來了,要見殿下。”

  平王心一松:“岳父大人可來得正是時候,恰好可以問他一問。”

  周莞寧一顆心卻緊緊地擰了起來,下意識地揪起了帕子,小臉煞白,欲言又止。

  她很想跟著平王去見她的爹爹,可雙腿就是邁不開來。

  她怕再一次在爹爹臉上看到那種痛心與失望,更怕再一次聽他說出那樣絕情的話。

  “王妃不隨我一同去見岳父大人麼?”見她坐著一動也不動,走出幾步的平王又停了下來,回頭不解地問。

  “不,我、我就不去了,你、你快去吧,莫要讓爹爹久等了。”周莞寧勉強扯出一絲笑容,結結巴巴地道。

  平王不解她此番反應,只是也不便細問,只道了句‘我去去便回’便走了。

  到了正廳,果然見周懋端坐在椅上,神情平靜,仿佛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此番被貶。

  他腳步微頓,隨即快步迎了上去:“岳父大人!”

  “殿下!”周懋起身。

  翁婿二人彼此落了座,平王想要問問他關於任職坑山縣令一事,可一對上他那幽深複雜的眼眸時,那些話不知為何就問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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