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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姑正在院子裡曬太陽,手裡還抱著美人捲軸看個沒完,我也沒有等人通報,直闖進去時,她看到我還揉了揉眼睛,才跳起來要擰我的耳朵。“死丫頭,你要把老娘嚇死啊?”

  許久沒見,我也沒有躲,不過表姑的手放到我的耳朵上,力道卻輕得多了,她輕輕地扭了一下,就掉下淚來。“一開始真是嚇著了,想方設法要給你們傳信,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皇上直接派人就封了各宮,到頭來還是世陽傳話進來,讓我們不要擔心……小暖,太子爺沒事吧?”

  表姑的能耐,也就是在內廷這一畝三分地了,皇上要認真對付起她來,她當然不是個兒。我心下一暖,笑著寬慰表姑,“都這麼久了也沒旨意,想來是沒有事的。”

  “我也這樣覺得。”表姑臉上一松,又喃喃地道,“我覺得皇上現在就是面子上下不來,也沒個人給他搭台階……”

  她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微微地嘆息起來,“這一次重芳宮是學聰明了,雖然得意,雖然把東宮把守得風雨不透,但對東宮是挑不出一點不是,一應的供應,只有比以前更好……”

  皇上很喜歡用的手段,就是壓一壓王琅,然後等到貴妃喜不自禁開始飛揚跋扈了,反手再扇貴妃一巴掌,過一陣子,又塞她一個甜棗子吃。這個伎倆用了那麼多次,到現在連我都摸透了其中的規律,貴妃雖然傻,但巴掌是打在她臉上,她最痛徹心扉,這麼多年下來,似乎終於也學懂了一些什麼。這一次她雖然還是很猴急,但吃相就要比以前好看得多了。

  我一揚眉,毫不考慮地就說,“只要姑爹想下台,還怕沒有台下嗎?”

  陳淑妃望著我,微微地笑了,又催促我:“還不去瑞慶宮,摸摸你姑爹的心意?”

  我立刻就站起身來,拍拍屁股轉身要走,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苦著臉求表姑,“表姑,賞我一身衣服穿唄?這一身小太監的打扮,也實在是太見不得人了!”

  #

  重新梳妝打扮好了,我便順著結冰的太液池畔,一路溜溜達達地進了瑞慶宮。

  皇上當然知道我已經回來了,他似乎等了我一會,見到我進來還埋怨我,“你人都進宮了,還不馬上過來請安,哪有這麼不乖的媳婦?”

  會叫我媳婦,不叫我侄女,足證他根本沒生王琅的氣,就算有生氣,現在氣都也已經消了。

  我一扁嘴,也埋怨皇上,“把太子爺關了那麼久,我怕我看到您的臉,就想上來咬一口出氣!”

  我姑爹呵呵笑,“沒大沒小!”

  又招手讓我坐到他身邊,“這一次出去,都上哪玩了?”

  “也沒有去哪,沒心思!”我還是很幽怨,“就是到廟會上走一走,又……”

  想到我和王琅在御輦上的勾當,我不禁有些臉紅,趕快轉移話題,半真半假地埋怨姑爹。“您說,這蓬萊閣的事吧,怎麼可能是王琅乾的,那小子精得和什麼一樣,真要對您下手,也不會異想天開成那副德性。您就非得用這件事來敲打他,不知道的人,還當您和他父子相疑到了這個地步。這動搖的可是全大雲的民心吶!女金人還在邊境上蠢蠢欲動的,還有西邊的蒙古人……”

  我越說聲音越小,越說思緒越敞亮,姑爹笑眯眯地看著我,眼神越來越亮。話說到一半,我說不下去了。

  我姑爹……我姑爹真是個瘋子!

  羊選侍這個人在進入我的視野之後,我當然也做過一些基本的調查工作。此女出身東北,乃是黑城居民,當年城破後隨著百姓一道南移進京,年紀長大之後,因衣食沒有著落,索性賣身進宮服侍。這件事她從來也沒有瞞過人,當然我也沒有往別的地方深想……可是隨著我的這幾句話,另一個嶄新的可能,立刻出現在我眼前。

  女金人最喜歡用間,也最喜歡用刺客。我哥哥要去東北的時候為什麼讓我嫁到天家?就是因為當時女金人已經在東北傳說起了他預備擁兵自立的事。從來人言可畏,世陽雖然英雄,但也不能不顧慮到這一點。

  如果羊選侍是女金人的女間,那麼她一口咬死了太子,想在父子之間製造裂痕,這也就不是什麼不好理解的事了。

  我靠得離姑爹又近了一些,期待地問姑爹,“這樣說,難道這件事竟是真的麼?羊選侍她是真的指認了王琅,不是您老人家編出來的?”

  皇上笑罵了一聲‘死丫頭’,才慢條斯理地說,“小暖長進不少啊……”

  他拉長了聲音,等到我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去掰他的嘴,才慢慢地說,“羊選侍早在半年前,就已經一口咬定,這件事全盤布置,都出於王琅。”

  我猛地一拍大腿,惋惜地道,“王玲誤事!”

  86、放他出來 ...

  皇上哼了一聲,看著似乎也對福王有了一點不滿,但終究還是欣慰的。“孩子大了!這一次倒是打得老子措手不及。大好的局面,倒被他給壞了七八分。”

  我笑著說,“姑爹你這話還是偏心眼子,分明是要更疼王玲了才對。如若不然,您要封住他的口,不也是說話間的事?”

  皇上這一計看似下了王琅的面子,其實說到底,將來收場的時候,最沒有面子的是皇貴妃和福王。如今被王玲這樣一鬧,雖然說是壞了他的計策,但也顯得這孩子很懂事,知道不貪圖不是自己的東西。作為父親來說,王玲都做到這樣了,他還要拿王玲來當槍,也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王琅和王玲之間,皇上到底還是更偏愛後者。這件事如果是王琅做出來,皇上未必不會封住他的口,繼續沸沸揚揚地鬧這個廢立疑雲,誘惑女金人南下。

  要知道女金人勢大已久,雖然損失黑白雙城,對於他們來說已經傷筋動骨,但畢竟還有一定的基礎沒有消耗殆盡,老賊酋殞命之後,繼任王子立刻率領殘兵敗將回到他們的老巢中撫慰,現在幾個月時間倒是還不打緊,如果拖到一兩年之後,他們恢復元氣再來滋擾邊境,蒙古人要是再來摻和一下,事情沒準就更麻煩了。

  哥哥雖然班師回朝,但眼睛一直還看著東北,我們的十萬大軍,也不過撤回來了五萬,還有五萬都在雙城附近,一方面鞏固城防掃蕩余窛,一方面也有想要再打一場的意思。不過東北苦寒,今年冬天又特別冷,女金人在老家附近築了冰城,我們要主動出擊,肯定是不划算的。

  我就是沒想到我姑爹居然會為了邊境上的事,在朝廷里興風作浪,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鬧了半天,連王琅都只是他布置下的一個魚餌,這滿朝文武人心惶惶的,為的居然是在千里之外引蛇出洞。

  “可這不對呀!”我還是想不明白,“哥哥人現在還在京城呢,女金那邊要是有事,這邊可不一定能趕得上策應!”

  皇上忽然間若有所思,“如果小暖是個男孩兒,恐怕現在也未必不是陣前的一員猛將!”

  ……這就好比一個才學會走路的小孩子,你就指望他飛奔一樣異想天開好嗎?

  我不由有些汗顏,忽然間發現和姑姑、嫂嫂比,我實在是一個很沒用的人,以至於一點進步,都可以讓我姑爹驚喜成這個樣子。

  看姑爹笑吟吟地看著我,我也明白:這個誇獎,主要還是為了損我……

  “姑爹!”不禁跺跺腳發發嬌嗔,又逗得姑爹哈哈大笑,這才不厭其煩地為我解釋。

  “你以為女金人要打過來,會在冰天雪地里行軍嗎?就是行軍部將都要時日嘛,開春二月,如果朝廷里還是這樣亂糟糟的,雙城那裡的守軍在人事上再作出一點變動。恐怕他們就真的按捺不住,要組成聯軍了。女金人分做八部,很多事也不是他一個台吉可以全說了算的。聯軍勢成簡單,要散就難了。”

  等到開春二月,我哥哥一路飛馬過去遼東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到時候冰雪融化,女金人一旦出了城,可能回去不回去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這要比打一座防守嚴密的雄城來得更方便得多。

  只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們朝廷居然還會為了邊疆的戰事鬧出這麼大的么蛾子,這件事要是傳說出去,姑爹是要被人笑話的!泱泱天朝上國,為了對付邊患,連面子都不要了,皇上帶頭做戲……

  這是何等癲狂,又是何等慡快!

  我忍不住吃吃笑起來,“姑爹,怨不得底下人都喊您瘋皇帝——您也實在是太、太……太說不出了!”

  姑爹一開始還板起臉來,一本正經地教導我,“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女金人雖然少,但個個驍勇,嘿嘿,十年啦,終於將雙城握在手心,可你姑爹的志向,卻還不止於此呢!”

  他一下又有了些感傷:“天下太大,紅毛人都有那樣厲害的火氣了,我們大雲的腳步,實在是太落後啦。你姑爹不中用,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只盼著將來王琅繼位之後,能夠將大雲的腳步帶得大一點。”

  這還是皇上第一次明確地表示王琅將來某一天,是一定會接過他的擔子的。若在往常,這句話雖然不會讓我欣喜若狂,但也能讓我安心得多。可現在我反而感到了一絲戰慄:這天下這麼大,王琅手段縱高,畢竟也才二十出頭。若是過早地將重擔交付到他身上,這天下,他坐得穩嗎?

  忽然間,我似乎理解到了姑爹的用心,又似乎有了一些恐懼,思來想去,也只好發自肺腑地說,“姑爹,您老人家可一定要長命百歲呀。這位置不是您來坐,小暖都不安心!”

  姑爹望著我,他笑了。又摸了摸我的頭,輕聲道,“小暖,你是真的長大了。可姑爹心裡怎麼就這麼難受呢?那個抱著我的腿喊姑爹的小姑娘,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知不覺間,我的眼淚也隨著姑爹的聲音,撲朔而落。

  我明白的事情越多,也就越覺得自己渺小與幼稚,可沒有想到現在回頭來看,原來當年那個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孩,也已經早不存在。眼下的蘇世暖雖然依然稚嫩,但畢竟已經是個太子妃了。

  姑爹又重複了一遍,“你是大人了呢,小暖。”

  他的聲音變輕了,就像是對自己的絮語,或者又怕太大聲會驚醒了誰,“你姑姑看到現在的你,也不知是會高興還是會傷心。你是大人了……小暖,你是大人了。”

  我的眼淚雨點一樣地落了下來。

  姑爹的語調雖然平淡,但個中傷心,卻直直地撞進了我的心底。這十年來蘇家的起起伏伏,收穫與失去,在我心底翻騰不休,似乎隨著這幾句話,它們也沸騰了起來。

  我不再是個孩子了,我可以生兒育女,我已經是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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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我回了紫禁城,但皇上並沒有放開對東宮的監管。皇貴妃也好像沒有聽到福王的聲音,依然嚴密地看管著東宮,朝廷上下的氣氛依然透著詭譎,這尷尬的氣氛,一路進臘月二十,都沒有得到絲毫緩解。倒讓朝野上下,又廢起了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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