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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煩,誰大半夜地唱歌……”

  櫻井有點心虛地說著,把枕頭揪上來按在自己頭頂上,那聲音被厚厚的棉花擋在外面,卻始終有那麼一絲,針尖似的穿透重重阻礙鑽進耳中,直抵那夢境的世界。

  他又夢見了昨日的女子。

  這個夢似乎沒有任何的主題和情節,只是那個女子的影像,像電影般一幕幕播放著,零亂而散碎。

  他看見她從櫻樹上折下一串花枝,看見她從竹筒中取水泡一壺茶……一些瑣碎的情景,卻都是同一個人。

  最後,女子舉著一把傘,站在雨幕中。

  她的眼睛似乎正望著夢境之外的他。

  那場大雨,一點點,將整個世界的顏色洗刷乾淨,橙綠藍黑的色彩順著指尖流了一地,而視線中只剩一片慘澹的白。

  “濃雲黑暗天,速降春雷雨。雨落濕衣裳,留君君記取……”

  唯獨這四句和歌,在櫻井的耳中,翻來覆去的被人吟唱著,從夢中,到夢醒。

  似乎確是有些奇怪。

  櫻井一覺醒來,覺得頭很痛,像塞了大塊的棉絮,混混沌沌。

  昨夜的歌聲,是從書房的方向傳來的。

  書房和臥室之間由一條窄窄的過道連接著,櫻井揉著太陽穴,走進書房。天已經亮了,書房裡空蕩蕩的,散發著一股終年不散的古舊霉味兒。

  櫻井在門口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只覺得腦子裡有個什麼東西在四處遊蕩著。一段亦真亦幻的記憶,像只飄忽的幽靈,明明近在眼前,卻捉不住它。

  至於鬼,他仍是不信的。

  “無限相思淚,別時濕袖寒。重逢如未遂,永世不能幹……”

  這一夜,和歌又變了。

  唱歌的女聲中充滿了幽怨與憤懣,曲調哀傷而詭譎,像一隻枯白的死手,撫上櫻井的面頰,尖銳指甲刺破他的耳膜。

  這一夜的夢很簡單,他只是看見一個女人在對著鏡子梳頭。

  他睡了一夜,夢了一夜,看了一夜,聽了一夜。

  時間在夢中流逝得如此緩慢,以至於櫻井懷疑起自己究竟是睡著,還是醒著。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櫻井的眼睛紅得像只兔子,一夜未眠似的。

  即使膽子再大的人面對這樣的異狀也不可能無動於衷,這天櫻井給真川學長打了電話。

  “真川學長,那個……”

  “就知道你小子要給我打電話。”真川的語氣愉快得很,甚至帶著點等著看好戲的意思:“是不是住不下去了?”

  “也不至於住不下去。”櫻井的話被真川堵在了嗓子眼裡:“只是經常夢見一個女人。”

  “不是女鬼?不是都在傳說會夢見背對自己梳頭的女鬼嗎?女鬼還會轉過身大叫‘你不是他’什麼的……”真川像說笑話一樣複述著當事人們的講述。

  “只是個女人而已,不過唱歌聲的確有聽到過。”

  “嘿嘿,不敢住的話就直說,我又不會笑話你。”

  你分明就是在笑話吧……櫻井苦著臉應付了兩句,掛了電話。

  如果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那麼一定要搬出去住,笑話就笑話吧。

  櫻井這麼想著,打定了主意。

  “不過是個奇怪的夢,沒什麼好怕的。”

  所幸,這些天一直都沒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櫻井的夢被定格在那個情境中,每一夜,他看著女子坐在梳妝鏡前背對著自己梳頭,鏡中是女子蒼白寡淡的面容。

  和歌的聲音夜夜在耳邊迴蕩。

  “無限相思淚,別時濕袖寒。重逢如未遂,永世不能幹……”

  奇怪的是,夢中女子的容顏與嗓音卻一天比一天衰老下去。

  那滿頭的青絲漸漸化成了灰色,最終銀白若雪。

  她卻不停手,一日一日地梳著頭髮,一日一日地等著什麼。

  這個夢境,也不再令櫻井感覺恐懼。

  那個垂老孤寂的背影,卻漸漸的,令他莫名其妙地隨著她一同悲傷起來。

  每次夢醒,都像與她共同等待了幾年一般,胸中是說不出的苦悶壓抑。

  昨天夜裡,夢境的最後一幕中,滿頭白髮的女子一邊梳著頭,一邊癱倒在梳妝檯上,似是死了。

  重逢如未遂,永世不能幹。

  那麼今天會做一個什麼樣的夢呢?

  還不到十點,櫻井今天早早就睡下了。

  這麼多天來夜夜夢見同一個女子,竟也產生一種近乎於親切的感覺。

  “君是強行人,櫻花留得住。落花速速飛,處處迷歸路……”

  這一夜的和歌聲終於變了。

  櫻井看見老邁的女子像昨夜的最後一幕那樣癱倒在梳妝檯上。不知過了多久,她居然重新坐了起來,滿頭銀髮居然換了青絲。

  只是這個背影已經不再孤寂。

  它似是散發著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怨氣。

  鏡中女子的容貌變得模模糊糊的,櫻井預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果然,女子慢慢對櫻井回過頭來。

  她的眼中沒有瞳仁,只露出大片陰森森的眼白,哀怨地望向櫻井。

  她張開嘴巴,兩排牙齒像鐵漿染過一般烏黑。

  “君是強行人,櫻花留得住。落花速速飛,處處迷歸路!”

  唱歌的女聲,突然變得悽厲而尖銳,像一道雪白的閃電,劃開黯淡的蒼穹,直直擊中櫻井的耳膜。

  而櫻井在這一瞬間,居然並不感覺害怕。

  “對不起,對不起……”

  櫻井在床上左右翻滾著,無意識地喃喃自語,冷汗浸透了他的身體,兩行淚水從眼中流出來,打濕了枕巾。

  夢境忽然變得混亂,場景切變到一片櫻花林中。

  從戰場上歸來的男子,捂著腹部汩汩流血的傷口,絕望地向夕陽沉落的方向張望。

  故鄉,就在西邊。

  落花,盈了滿袖。

  男子憑藉著最後的力量,向遠方天際尚未消散的最後一抹霞光處爬去。

  他艱難地向前蠕動的身體,在地上拖出一抹艷紅的血痕,歪歪扭扭地蔓延著。

  新落的櫻花,漸漸將血痕埋葬。

  哀傷的和歌,仍然在夢境的每一個角落中迴蕩。

  落花速速飛,處處迷歸路。

  他爬了很遠,可終究死在了半路上。

  不能死,不想死。

  櫻井忽的張開眼睛,他的目光空洞暗沉,像兩口幽深的井,波瀾無驚。

  他四肢著地,從床上爬下來。

  以這詭異的姿勢,一點點爬出臥室,爬在幽暗狹窄的走廊過道上,爬進書房。

  以這詭異的姿勢,一點點爬出櫻林,爬在崎嶇坎坷的山間小路上,爬進家門。

  鏡前梳妝的女子回過頭來,驚異地望著他,忽而,一笑春生。

  前生,我負了約。

  今世,但願還能再見你的笑靨。

  櫻井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

  驚奇於為什麼自己會穿著睡衣趴在書房的地板上。

  不知是什麼時候,書房的窗子開了一條小fèng,陽光不客氣地透進來,在地板上畫出細細的一道暖黃。

  櫻井渾渾噩噩地站起身來,把窗子拉開了。書房中那股終年不散的古舊霉味兒,被外面暖融融的風一吹,頓時消散不見。

  清新的空氣撫摸著胸腔,吹醒了僵硬的心臟,仿佛一次重生。

  午時的暖陽落滿房間,就像淡淡的霧。

  櫻井知道,昨天他又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青女房

  古時被男人背叛,久久等待而沒有結果,在孤獨憤懣中死去的女子會化為青女房。她們喜歡獨自守在荒廢的老宅中對鏡梳頭,如果年輕男子走進來,而不是她等的那個人,她就會回頭大喊一聲“你不是他”,然後將這個男子殺死。她的形容醜陋,白眼,黑齒。

  青行燈之五十六 蕉林

  第五十六個故事:蕉林

  “……九八,九九,一百!”

  扮鬼的孩子扯下蒙眼布,揪出隱匿的同伴們。孩子們尖叫著笑成一片。

  所有玩捉迷藏的孩子都被抓出來了,唯獨知花不見蹤影。

  “知花去哪了?”扮鬼的孩子急了。

  “會不會是回家了?”

  “知花——出來吧——”孩子們扯著嗓門四處喊了幾聲,不見回應,便當她是回家吃飯了。

  天色暗了下來,孩子們各自散去。

  而此刻的知花,正蜷縮著身體坐在村子邊緣的芭蕉林中。

  “躲在這裡,一定找不到的。”

  知花今年八歲,性格帶著一點天生的倔強和固執,聽不到遠處小夥伴呼喊的聲音,便在芭蕉林里等定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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