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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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蘿衣看到卞翎玉,心裡舒了口氣。

  這幾日卞翎玉不在,她覺得整個神殿都變得怪怪的,尤其是後彌和大祭司對自己的態度。

  他們原本對自己報以審視警覺,十分嚴厲,仿佛隨時等著揪自己的錯處。然而從前幾日開始,師蘿衣發現自己的處境悄無聲息發生了變化。

  以往卞翎玉的宮殿雖恢弘卻冷清簡潔,一如卞翎玉的性子。這兩天不斷有人往神殿送一些女子長住才有的布置。

  從輔助修煉的法器,到可以觀看下界的透世鏡,甚至細微到淨手的蓮花冰霧盆……種種精巧的小玩意,應有盡有。

  師蘿衣還收到了幾顆小金豆,灑在地上,會出現神仆。這些僕從只聽她一個人的話,甚至還能捏臉!導致師蘿衣玩物喪志地給神仆捏了半日臉!

  晚間她遺憾收手,開始痛心疾首反思自己:怎麼能被這些糖衣炮彈侵蝕?如今自己身份不明,卞翎玉也不在神殿,萬一這些老臣寧願和自己同歸於盡,也要把自己這個「禍害」給弄死呢?他們送的東西,她再好奇也不可以碰,包括那個驅動可看下界的透世鏡。

  這些仙器個個力量非凡,若突然炸開,或者金豆子僕從們捅她一刀,她估計躲都躲不過去。

  神侍見師蘿衣不玩了,又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可以去走走?」師蘿衣驚訝不已,她知道後彌悄悄下了令,讓人看著自己,別讓自己跑到神殿的要地去。

  ——救命,神殿好可怕!

  今日卞翎玉終於回來了,師蘿衣感動不已,連鞋子都沒穿好,撲到他的懷裡。

  大祭司們原本只想在神君回來前,儘量讓師蘿衣高興些,或者讓她覺得神殿溫暖,住著也不錯。沒想到這樣反而嚇到了師蘿衣,讓她連門都不給神侍開了。

  以前師蘿衣在眾人眼中是個小奸細,如今卻簡直是他們所有人的祖宗。

  神侍們無可奈何,後彌和其他大祭司焦急等在神殿外。

  貢信失笑:「你們現在知道急了?當初怎麼對人家姑娘的,獨獨不給她東西吃,讓她住在最偏遠的地方,還沒人同她說話。說不定在青玹那裡,她過得都比咱們神殿好。」

  卞翎玉懷裡猝不及防撞進一個軟乎乎的身子,讓他神識都凝滯了幾瞬,他有些生澀地回答她:「我以後會快些回來。」

  他如今一想到師蘿衣很有可能是妄渡海的沉眠的那位,就十分不安。倒不是怕師蘿衣將來報復自己,後彌等人願意承擔一切懲罰。但大家怕師蘿衣不再喜歡神殿,或者因此對神君不好,更甚至最後發現神殿還不如北域,乾脆回北域去。

  師蘿衣沒找卞翎玉告狀,她不至於不體諒老頭這點為神殿操勞的苦心。以卞翎玉寬和冷淡的性子,有一群衷心的臣子護著,他不計較的事有人計較,不是一件壞事。

  「這……都是老夫的錯。」後彌嘆氣,本來就白的頭髮,愁得又多白了幾根。

  師蘿衣:「……」她搖搖頭,闔上殿門,道,「都不需要,我要休息了。」

  「您真的不想走走嗎?」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他們神君青澀遲鈍,如果師蘿衣願意,她很輕易就能傷害他。

  沒成想她拒絕後,神侍們隔幾個時辰來問詢一次。

  師蘿衣閉門修煉了兩日,她幼時在皇宮聽宮女們說,死刑犯臨死前,能吃一頓豐盛的斷頭飯。她總有種卞翎玉的臣子們要給自己餵斷頭飯的感覺,以至於休息都沒敢睡沉,一直在等卞翎玉回來。

  「你怎麼才回來啊。」她嗓音夾雜著睡意,聽上去難得帶著三分委屈。師蘿衣並未穿外袍,神殿溫暖如春,她裡面穿著一件藕色的小衫,單薄得幾乎能看見裡面纖細的手臂。

  「她不喜歡我們的東西?貢信,你再問問阿盈,可還有什么女子心愛之物,再送去試試?」

  「您有什麼需要的嗎?可會覺得無趣?」

  神侍說:「當然可以,我陪您走走吧。」

  師蘿衣想了想,怕他們有什麼壞主意,於是她搖頭:「不去。」

  「您餓了嗎,想吃點什麼?」

  天道保佑,這少女若真是命定的小神後,別傷害他們的神君吶。卞翎玉少時已經過得很苦,不該因為他們的錯誤,被少女記恨厭憎。

  其實他已經回來得很快了,換作旁人,至少得七八日,卞翎玉日夜兼程,期間不過才花了三日。

  卞翎玉垂眸,看見少女軟軟的發頂。他頓了頓,剛抬起手,在觸到她纖細的腰肢前,少女卻突然鬆開了他。他抿了抿唇,若無其事將手默默收了回去。

  「事情都辦完了嗎?你有沒有受傷?」師蘿衣感受到卞翎玉身上的寒氣,偏頭打量他。生怕他就像以前一樣,疼也不說,其實身上到處都是窟窿。

  「沒有。」

  師蘿衣見他確實沒受傷,這才拉著他去休息。

  但她沒拉動,神君不動如山。師蘿衣困惑抬眸,對上一張清冷如玉的臉,卞翎玉對上她明亮濕漉的眼睛,略微移開視線:「我先……沐浴。」

  師蘿衣只當他愛乾淨,哪怕勞累數日,回來之後也想要好好洗漱。她自然不會反對,點點頭鬆開他。

  師蘿衣已經三日沒有好好休息,她本來只是修士之體,在神殿生活會比神族困難許多,如今延遲湧上來的睡意,讓她盯著宮殿的麒麟花紋,迷迷糊糊地想:卞翎玉今日沐浴,好像比往常久許多。

  大概是他向來喜潔,今日風塵僕僕,令他不適。

  半晌,在師蘿衣快睡著的時候,身邊終於躺下了一個人。

  師蘿衣睜開泛著水霧的眼睛看他,卞翎玉也恰好在看她,兩人四目相對,他抿了抿唇,用平淡鎮定的聲音道:「我……我好了。」

  師蘿衣:「嗯。」她眨了眨眼,那就休息吧。

  神床之下,銀色陣法熠熠,師蘿衣眸光溼潤而美麗。

  在師蘿衣出現之前,卞翎玉從未想過自己會有神後,兮窈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好的記憶,他對於神後一詞,懷著厭惡與排斥。

  他甚至一度覺得後彌等人荒誕,讓神後進入神誕之地陪著他,在裡面延續神靈血脈,毫無意義,還耽誤他祛除魔丹。興許千年萬年後,他重傷或者面臨隕落,會冷漠地像桓麒一樣,將留下麒麟血脈守護六界當成職責,自己走向消散。

  卞翎玉以為自己對這種事永遠不會生出嚮往和期待之意。但回來的一路上,他方覺並非這樣。

  原本他不必那般消耗神力,等到天明才能歸來,但夜晚還沒過去,他已經回到了自己宮殿中。

  正如現在,他等著師蘿衣動作。卞翎玉不知道自己先前是如何與她相處的,但刀修少女看上去爛漫大膽,她能三言兩語把後彌氣成那樣,令他當時聽著大祭司們談論事情,耳根都有些發燙。

  但片刻後,少女眼睫闔上,她氣息平穩,就這樣在他身邊睡著了,甚至沒要他抱。

  神君大人沉默良久,終於明白自己誤會了,她前兩日那樣說,只是為了氣氣後彌。他把師蘿衣的錦毯拉過來,蓋住了某個地方。

  他這樣冷淡的人,胸口莫名都有幾分堵。

  卞翎玉面無表情看著睡得香甜的師蘿衣:「你下次若再說那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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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翎玉盯著她看了許久,少女並無所覺,看上去氣息溫和,卻更加沒心沒肺,饒是如此,卞翎玉仍舊沒法移開視線。

  夜晚神殿的神花開開合合,香氣從半開的窗戶透進來,神域的夜安謐祥和,自墜入妄渡海來,師蘿衣第一次做了一宿好夢。

  第二日,師蘿衣找到機會把神殿的異樣給卞翎玉說了一通。

  說起此事,她有些泱泱,就差把「不喜歡神殿,神殿讓人好沒有安全感」幾個字寫在臉上。

  生平第一次,卞翎玉懂了大祭祀們和後彌的思維。他注視著師蘿衣,也不禁在想,她既然是自己的道侶……卻沒有再想親近他,難道是因為在神殿覺得委屈?

  卞翎玉想到自己先前讓後彌趕走她,面上冷然,心裡卻無措地生出幾分不安。

  卞翎玉垂眸道:「他們送的那些你不喜歡?你喜歡什麼?我有一個私庫……」

  卞翎玉的私庫是麒麟一族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東西,他從前並無欲求,除了斬天劍他傳承融合之外,其餘的東西卞翎玉甚至沒有仔細看。

  當天,私庫到了師蘿衣手裡。

  琳琅滿目的仙器、上古的神器碎片,天材地寶,幾乎堆積成了一座山。她一度以為他們不夜山已是家底豐厚,沒想到卞翎玉的家底才叫可怕。

  裡面隨便一些東西,能把人硬生生餵到飛升。

  更可怕的是,擁有這一切的人,對她說:「你若還是沒有喜歡的,我可以再去尋。」

  「可、可以了。」她終於也反應過來,其他人並不是想害她,「他們是在給我道歉嗎?」

  「是。」

  師蘿衣鬆了口氣:「那你和他們說,我不生他們的氣了,別往這裡送東西了,知道我不是北域的人就行。」

  卞翎玉頷首,開口道:「你還生我的氣嗎?」

  師蘿衣知道他說的是無情把自己趕走的事,她看著他略微緊繃的身子,清冷的神色,搖搖頭:「不生氣了。」

  「那你為何……」他抿了抿唇,在她困惑的目光下,「沒事。」

  午後,卞翎玉又給她說了天命玉牌的事,並且讓後彌等人過來給師蘿衣說清楚,老頭倒也磊落,歉疚萬分、誠懇地給師蘿衣行禮。

  「老夫任由姑娘處置。」

  師蘿衣見他一大把年紀,都快給自己跪下了,連忙扶住他:「我也只是給您開個玩笑,您別往心裡去。至於天命玉牌,也算弄巧成拙,讓卞翎玉不再痛苦。過往不可追,將來您不再誤會我就好。」

  後彌等人見師蘿衣比自己想像的大度那麼多,他更加慚愧:「您雖然不介意,老臣自己會去領罰。」

  師蘿衣勸都勸不住,她也有幾分無奈,同時恍然,這樣刻板的教條下,難怪卞翎玉是這樣冷冰冰的性子。

  神族是真的很不懂如何帶孩子啊。

  他們說去領罰還真去了,緣由便是不敬神後,師蘿衣讓卞翎玉攔著點,別真讓年紀這麼大的老頭去挨神鞭。

  「我也不是什麼神後,誤會說開就好。」

  卞翎玉看她一眼,按照師蘿衣的意思去做了。

  後彌說:「都是老臣不好,不該自作主張為您張羅選神後。神後若怪您,老臣去和她解釋。」

  「不必。」卞翎玉說,「她都清楚。」

  「那……」後彌忐忑道,「她會留下吧?」

  卞翎玉沒法回答這句話,他也怕師蘿衣不喜歡這裡,更喜歡北域,他還記得師蘿衣先前語氣中的低落,和她初來神域的生氣。

  幾個歉疚的老頭爭先恐後出主意:「神君,您可別學前神主,該主動時就要主動些。」

  卞翎玉難得沒嫌他們煩,默默地聽著。他可以主動些嗎?她會不會排斥?

  他比大臣們想得更多,當日去了一趟關押青玹神魂的地方。

  兩人作為表兄弟,回到神域來,第一次這般心平氣和地談話。青玹知道卞翎玉的來意,他身上除了帶殺人的武器,還帶了一塊琉璃碎片。

  他把琉璃碎片拋給卞翎玉:「你什麼時候宣布北域歸順?」

  卞翎玉接住琉璃碎片:「明日,貢信會前往北域,明面上接管幻境。」

  青玹了解神域幾個大祭司是什麼性子,貢信不會苛待赤焚族人,他說:「這人選不錯,多謝。」

  第二日,仲昊又來懇請卞翎玉將青玹交由自己處置,卞翎玉簡單粗暴地說:「已經死了。」

  他張開手,掌中是一縷魂息。

  仲昊:「……」他本就是草包,橫看豎看也看不出哪裡不對勁。何況青玹一事若要深究,會牽扯出赤焚公主的一眾醜事。他的夫人和長子殘忍,仲昊自己何嘗不清楚。

  卞翎玉也不怎麼喜歡這個舅父,他說話向來冰冷帶刺:「沒事少來。」

  仲昊拿這個既強又冷的侄子也沒辦法,只得應是。

  當日神殿宣布叛將青玹死亡伏誅,北域即日交由大祭司貢信接管,北域不再是叛軍領地。青玹混在神族守衛中,跟著他們回去北域,他與卞翎玉簽下神契,對天道起誓,一年後帶著族人去誅魔之地。

  不管成敗與否,他終身鎮守於那裡,再不出來。而他戰到最後的族人,會獲得自由。

  卞翎玉會在一年後,以自己的神靈之軀為媒介,助他打開誅魔之地。

  青玹離開這日,遠遠往神殿望了一眼,那裡神光耀眼,開滿了神域最美的花,充斥著整個神域最豐盈的靈氣。也只有這樣的地方,那些花才能生活下去。

  他收回目光。

  也在這一日,師蘿衣收到了一塊琉璃碎片,那是進入幻境的鑰匙。

  有了它,她就不必再被青玹威脅,能自己去北域看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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