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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辛妮亞擦著水的手頓時一個哆嗦,感覺自己幾乎要不能呼吸了……

  他仰視著桅杆上的人影,死魚一般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過了好久之後,才氣若遊絲地擠了一句出來:“我……我沒聽錯吧?後神?!”

  安傑爾的身體裡傳來了一聲輕笑:“一百多位神祇的神格都在我這裡,我想用什麼方式就用什麼方式,想借用誰的身體就借用誰的身體,只要達到目的就行。要說怎麼混到這幅田地,應該是您才對……那樣高潔耀眼的神祇,為什麼要混跡在凡人堆里呢?我一直在等你厭倦凡人的生活,主動凝回神格,誰知道一等就是幾百年,最後還得我親自把神格送到您面前……真是叫我失望啊,尊敬的光明神殿下。”

  他這話音剛落,人群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天空中,巨shòu天láng瞬間石化,連翅膀都忘了扇,瞪著一雙透明的眼睛,滿臉驚駭地盯著凱文……而後就那麼直直地掉進了海里,“砰——”地一聲,砸出了驚天動地的水花。

  凱文聽著身後的動靜:“……”出息呢?

  第64章

  然而,就算他現在把“出息”這個詞拍在皇帝臉上,皇帝陛下都不會詐屍蹦回來。

  奧斯維德猶如落石一樣,直直朝大海深處沉下去。別說掙扎了,他連呼吸都忘記了,腦中一直在來回播放剛才梅洛說的最後幾個字:光明神殿下。

  光明神殿下……

  光明神……

  凱文……

  巨大的天láng從喉嚨底呼嚕了一聲,感覺自己被人當頭打了一悶棍,頭蓋骨都敲碎了,懵得不知東南西北今夕何夕。

  光明神?凱文?這兩個怎麼可能是同一個呢?!

  奧斯維德覺得這他媽一定是個玩笑!天大的玩笑!荒謬至極的玩笑!《神歷》里那個代表著無上光明與希望的神祇,怎麼可能是那個沒骨頭沒形整天找打的缺德玩意兒?!

  然而,現實“噼里啪啦”扇了他好幾巴掌。

  其實在落水之前,在帶著凱文從小木舟飛向巨大的木船時,奧斯維德腦中就已經閃過了這個猜測了,他之所以全程都表現得那麼機械和木然,就是因為被這個一閃而過的猜測驚傻了。

  現在猜測被人一語叫破,證實成真,他就更傻了。

  他覺得難以置信,可是仔細回想起來,種種細節又都在印證著這件事qíng的真實xing——

  普通人好好的就能死而復生活上幾百年呢?僅僅是一個詛咒就能有這麼大的威力?

  普通人會對舊神時代的事qíng知道得那麼清楚?

  又有哪個普通人會對法厄神墓熟門熟路,甚至有膽量單槍匹馬殺過去?

  還有當初在神官院,凱文看到觀象池裡出現的不死鳥圖騰時,為什麼會露出那樣詫異的神qíng,就都能解釋了。

  奧斯維德又想起在玫瑰舊堡地宮裡的qíng景……現在想來,凱文根本不是醒得早,而是他根本就沒暈也沒有失去什麼記憶,從頭到尾他都醒著,就是他把所有人挪進了地宮。

  北翡翠國的邊疆守衛軍被圍困在中間,連武器都給卸gān淨了,讓金獅國的士兵平白占了大便宜。這麼缺德的擺放方式,除了凱文還能有誰呢?!

  越是回想那些細節,奧斯維德的臉色就越發麻木……因為他不信也得信了。

  凱文,就是他小時候崇拜了那麼多年的光明神法厄。

  巨shòu在大海里睜開了雙眼,目光如喪考妣。

  他健碩的láng形身軀終於停止了下沉,正順著海水的自然浮力緩緩上升,離海平面越來越近。海面外的景色也扭曲著映入了他眼裡,他甚至隱約可以看到那根長長的桅杆,以及上面從容站立著的身影。

  奧斯維德突然明白,當年第一次見到少年凱文時,他身上那股跟年齡不相符的從容淡定究竟是來自於哪裡了,那是神看眾生的目光。

  只不過這位神xing格有點缺德,不太正經而已。

  在天láng泛著氣泡,終於浮屍海面的時候,他突然想起法厄神墓墓門前的地碑,上面說開啟墓門的方法只有兩種。現在想來,當初的凱文也根本不是用的“亡靈開路”那一種,而是後半句——神親自去開……

  等等!

  奧斯維德詐屍一般猛地睜大眼睛:法厄神墓!

  天láng濕淋淋的巨大雙翅抖了抖,而後頹然地蓋在了自己臉上——我他媽都gān了些什麼?!我居然挖了光明神的墳!兩次!後一次還帶著光明神本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轟了他的墓門,炸了他的雕像!還傻bī兮兮地把人家的腳印帶回來了……

  他回想起當初跟凱文說過的每一句關於光明神的話,都尷尬得恨不得切腹自盡,一了百了……

  他多麼想時間倒流,回到那些瞬間,然後撕爛自己的嘴。

  桅杆上的凱文空著的那隻手兩指一勾,漂在海面上挺屍的天láng就被一股力道憑空打撈起來,濕淋淋地掛在空中。

  奧斯維德沒看到凱文回頭,卻聽見凱文的聲音貼著自己的耳邊響起,沒好氣道:“咱們打個商量,你能換個時間投海自盡嗎?現在回想那些有的沒的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嗯?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皇帝生無可戀地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哦,看你高位截癱似的掉下去有點不太理解,就探了探你在想什麼東西。”凱文半點兒自覺沒有地回了一句。

  然而他依舊高高地立在桅杆上,跟梅洛對峙著,連嘴巴都沒張一下。

  奧斯維德默默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剛要翻身揮動翅膀,就聽見缺德的光明神殿下安慰他道:“再說了,挖墳炸雕像又算什麼呢?你不還用鐵鏈鎖了我好幾天麼?”

  奧斯維德腳底一滑,又趴下了:“……”

  他癱了一會兒,默默用前爪抹了把臉,頗為糟心地抬頭看向凱文,想說“要不你還是閉嘴吧?”,結果目光好死不死地剛好落在了凱文的脖子上。

  雖然現在那片地方白皙得沒有任何瑕疵,但是奧斯維德的腦中卻浮現出之前凱文捂著脖子的模樣,還有在bī仄的船艙里,在他閉著的眼前晃過的光亮。

  那光亮想必不是別的,正是光明神脖子上偶爾會閃現的不死鳥圖騰。

  而至於bī仄的船艙和他閉著的眼睛……

  奧斯維德剛要振起來的翅膀再次死一般掛了下來——

  就在不久之前,他在船艙里吻了光明神……啃了光明神的脖子……還把光明神抵在船壁上……

  救……命……

  這個世界大概跟他有殺父之仇……

  凱文餘光看到巨shòu天láng動了動翅膀,以為他終於活過來了,於是便撤了手上的力道,也不再探聽他的心理活動。結果剛一收手,就發現那沒出息的貨也不知少了哪一竅,又直挺挺地往海里掉。

  凱文:“……”

  光明神一怒之下,勾了勾手指,木然的天láng便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拎著,在空中上下左右一頓甩,這滋味大概好比當初凱文被掛在旗杆上迎風飄揚。

  奧斯維德:“……”太棒了,我還把光明神叉上過旗杆。

  什麼叫往事不堪回首,皇帝陛下今天體會了個淋漓盡致!每回想一起來一件事qíng,就有一把刀“噗嗤”一聲捅在他心臟上。想了一串之後,他的心臟已經被紮成了刺蝟,全是刀。

  凱文在心裡狠狠翻了個白眼,而後在虛空中拎著那頭傻狗毛茸茸的耳朵,把他揪起來抖了抖,用腹語忍無可忍地貼著他的耳朵道:“你渾身掛著的膽都炸了嗎?再這麼要死要活的,我現在就跟你算個總帳,反正斬糙除根不過就是動動手指而已,我一點兒也不介意幫你多炸一個地方。”

  奧斯維德:“……”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缺德玩意兒就是算成了神,也不改本xing。

  皇帝陛下被一兜子海水當頭澆了個透,又聽了一耳朵致命威脅,終於“嗖”地詐了屍,面無表qíng地扇著翅膀重新飛了起來,儘管姿勢還有點小兒麻痹、半身不遂。

  “我很榮幸,能再次見到恢復神格從凡人中脫出的您,也很懷念曾經跟您相處的千萬年時光,只是可惜……”梅洛的聲音還在繼續說著,只是當凱文把注意力挪回到他身上的時候,只聽到了最後這麼一句,“留給我們的重聚時光並不多了。”

  梅洛輕輕笑了一下:“為了這短暫的重逢,我可準備了很久呢殿下,您想不想再見見故人?”

  凱文眉頭一皺:故人?

  梅洛輕輕“啊”了一聲,拖著輕而溫和的尾音,道:“我就知道,您還是想的。我也……很想念他們呢。”

  “我想您也知道的,斐撒的船隻來不回,鏡島的出口還在鏡島上。反正您現在也沒法送這些人回去,不如來會一會故人。”梅洛聲音越發輕了,話音落下的瞬間,海底驟然烏雲密布,紫白的閃電從下面直劈向海面,巨大的海làng被劈的一個翻湧,將滿載著眾人的木船猛地朝前一推。

  轟——

  木船頂端狠狠撞上了冰雪海島的邊緣。在那一瞬間,晶瑩的冰如同活的一般,順著船頭向前凍結攀爬,眨眼間便爬到了船位。整艘木船,連同桅杆和風帆,全都被裹在了冰里,仿佛跟海島長在一起一樣,再也不動了。

  整船的人被這驚人的變化嚇懵了,呆若木jī地站在那裡,然而很快他們就因為驟降的氣溫而瑟瑟發抖起來。

  凱文冷著臉,半闔雙目,抬手在安傑爾額前彈了一下。

  一道白色的霧氣瞬間從安傑爾身上蒸騰出來,而後忽地散了。消散之前,梅洛輕緩的聲音順著風落進了每個人的耳朵里,他帶著笑意,溫和地道:“歡迎來到世界上最純淨的地方,我愛的人們。”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整片冰雪之島便陷入了極致的靜謐中。

  凱文面無表qíng地從桅杆頂端跳下來,把昏迷的安傑爾塞給身後一個塊頭高大的壯漢,頭也不回道:“顧好他。”而後垂著目光無聲念了一句話。

  在他念完的瞬間,所有人身上都閃過了一絲溫和的光芒,仿佛冬天裡最暖和的陽光一樣。

  “所有人都跟緊我。”凱文轉頭掃了他們一眼,道:“聽著,我帶你們去出口。到了那裡,不管發生什麼事qíng都不要去管,只要記住一件事qíng——出去。”

  鏡島的出口他太清楚了,因為曾經斐撒帶他們來過不止一次。

  但是他更清楚,梅洛必定準備好了一切,帶著所謂的故人,正等在出口的路上……

  他知道梅洛處心積慮就是為了讓他來到這裡,但是無所畏,因為這正合他的心意。已經拖了太多年了,該徹底清算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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