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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唇輕啟,只簡單二字,極沉極冷:

  「陣起。」

  「——轟隆」!

  頭頂雷鳴攢聚,衣袂無風自動。

  積壓許久的威勢攜著雷霆直劈而下,驚如怒龍嘶吼,將山巔淹沒在耀眼的白光之中!

  霧氣被點亮般節節朝山腳流去,勾勒出繁複的陣紋,很快蔓延至等候多時的眾多陣結足下。

  「……開始了。」

  傅偏樓從看不清的山巔收回視線,看向身後的古靳和蔚鳳。

  前者略略頷首,率應澈在內的十數龍族盤坐陣器之前,浩瀚妖力轉瞬鋪開,帶來陣陣潮濕之意;後者也朝凰祈點點頭,鳳皇陛下輕飄飄給雙手被縛的鳳琛遞去一個眼神,三人同坐一方,溫度焦灼。

  無律亦盤膝而坐,將碧玉長笛放在手旁,靈流獨支半邊。

  最後是被周啟攙扶著的周霖、以及與她結下契約、同享麒麟血的瓊光。

  傅偏樓站在他們圍攏出的圈內,陣結的最中,將傳來的妖力靈力平衡融會,一併流入陣器。

  眼前一時是陣法的白,一時是魔障的黑。

  忽明忽暗的交界處,他看到一道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身影,就站在前方,用不詳的、陰森的蒼藍色瞳孔,緊緊凝視著他。

  這一回,傅偏樓心底再無任何畏懼,不閃不避地回望過去。

  【失敗了,你當如何?】

  魔冷不丁地問。

  傅偏樓微微一愣,隨後答道:「我不知道。」

  【失去那個作為陣眼的任務者,我可不認為你能爭得過我。】它諷刺發笑,【這可是最後一次,這一次滅世之後,誰也無法再度倒轉,所有人都將死去,包括你。】

  「不會的。」傅偏樓篤定說。

  哪怕有個萬一,他也會盡全力阻止那樣悲傷的結局。

  更何況……

  他眼中光華驟綻:「不瘋這麼一次,怎知做不到?如何料定就會失敗?」

  「我相信謝征,相信這裡的所有人。所以,我也相信自己,相信天下道修,並不似想像中一般不堪!」

  【……你變了。】

  魔斂去譏誚,神情變得有些複雜,這令它瞧上去並不只像是單純流露惡念的存在,和人一般發出晦澀的嘆息。

  「是,我變了。」傅偏樓輕輕地說,心底猶如撥雲見日,明快無比,「……他救贖我了。」

  「而現在,」他堅定地望進那雙藍眼,「我也會讓你解脫。」

  半晌,魔才幾不可聞地回道:

  【好,我等著。】

  *

  仙山高渺,長而陡峭的石階沒入雲端,常人莫能企及。

  虞淵仙境赫赫有名的一大仙宗——太虛門便坐落其上,居高臨下地俯瞰凡間。

  陳勤上一回親自踏足這裡,還要追溯到築基後那次返鄉。知曉爹娘早就故去後,他一刻不停地回到師門,心中並無悲喜。

  只是白鶴翅羽自肩頭擦過,他望著隔開仙凡的山路,忽生迷惘。

  ……他究竟,緣何走在這條路上來著?

  「痴兒。你來作甚?」

  殿中,白須飄飄的老道睜開眼,冷漠地瞧著自己不請自來的弟子:

  「倘若又要說還天之事,就回去罷,無論外邊如何鬧騰,我都不會同意太虛門摻和這趟渾水。山門已封,沒有令你那兩位徒弟收手,是為師最大的仁慈。」

  「是也不是。」陳勤搖頭,「我來與師尊、不,門主大人論道。」

  「論道?」

  像是聽見何種笑話,太虛門門主不禁嗤然,「憑你?」

  陳勤在他面前盤膝而坐,微微一笑:「師尊可還記得,您收我為徒後唯一一次罰我,所為何事?」

  晚風真人天資卓絕,勤懇不輟,向來為弟子中最省心的那個,一直充作太虛門的表率。

  唯一一次……便是當年他塵緣未斷,非要下山省親,惹得門主大怒,罰他在殿前跪了三天。

  門主一陣沉默,陳勤道:「那三日,我始終沒想明白,這般不值一提的小事,何至於招惹師尊動怒?弟子自知身份,並不會貪戀紅塵,只見上一面,了卻一樁心事,怎麼不好?」

  「如今想來,」他慨嘆,「怕是師尊覺得,我身上的塵根沒能洗淨。即便生不出業障,究竟會阻礙進境,才那般大動干戈。」

  「你既清楚,何必特地質問?」門主盯著他,「心魔濁氣如何兇險,從三百年前活到今日的修士比誰都清楚,像你們這般從未修心的小輩,取回來的那一瞬便會身死道消!當真以為天道是什麼仁慈的主子?」

  「我不會同意。」他重複一遍,語氣寡淡,「太虛門之所以能取代養心宮成為三大仙宗,就是當年避開了奪天盟與行天盟之間的爭端,獨善其身,又應承洗業,鑽研出御訣之術。」

  「還天一事,簡直兒戲!我不會讓門中弟子傻乎乎地送死,誰若前去,往後太虛門便再無此人!」

  「師尊,」陳勤問,「您為何修道?」

  門主不答,他自顧自地說:「弟子……起初,是因心有不甘。」

  太過弱小,所以面對天災人禍,無力保護最重要的姐姐。

  邁入道途以後,他變得越來越強,再無人敢欺凌,卻遺忘了最初的願望,逐漸目空一切、眼裡僅剩他的道途。

  洗業斷了他的塵緣,也斷了他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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