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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師宿舍樓里烏漆麻黑,樓道左右兩側堆滿各家的雜物,就只留了中間一道能盛放兩隻腳丫的窄路。

  走慣了huáng土崗上陽關大道的大掌柜,哪裡見過這種八卦陣!走路仍然七拽八晃一副老大的架勢,果然一進樓道就是“叮叮咣咣”,碰翻了東家的臉盆架,踩扁了西家的大蒜頭,腦頂上沒注意,“嘩啦”掛掉了人家晾在鋼絲繩上的衣服,一大坨濕漉漉的內衣褲衩披在了男人腦瓢和肩膀上。

  息老師一路走一路跟東家西家點頭哈腰地道歉,迅速架著大掌柜閃進了宿舍屋門。

  同屋住的男老師出差了,所以息棧才敢把男人領進屋小坐。

  單身宿舍陳設簡單,兩張寫字檯桌子對著桌子,兩張chuáng鋪各自靠牆,各扒一邊兒。

  大掌柜滴溜著兩隻眼,目測了一下面前那兩張chuáng鋪的距離,哼唧著問:“你這同屋的崽子多大年紀?”

  “也有三十多歲了吧,跟我差不多年紀。”

  “長啥樣?有老子長得打眼不?”

  息棧白了男人一眼,說道:“戴個眼鏡,長相和身形……大約就和年輕時候的豐參謀長差不多吧。”

  大掌柜“噗哧”樂出了聲兒,一顆惴惴的老心立刻就踏實了。就豐老四那個面huáng肌瘦,沒吃飽飯似的,典型一枚舊社會窮書生的德xing,息棧斷然是看不上眼的,上炕都壓不住這隻大鳳凰啊!

  男人一屁股坐上息棧的chuáng鋪。鋪上墊了軟塌塌的棉褥,chuáng單白淨整潔,chuáng的四角用竹竿子架起一頂蚊帳,窗口小風兒一chuī,chuáng頭白霧亭勻飄渺。

  這chuáng一看就是息小鳳的chuáng。大掌柜腦子裡迅速想像了一個回合,美美的一隻大鳳凰睡在鋪上,羽扇一樣的睫毛輕輕抖動,那個誘人的模樣。

  大掌柜拍拍大腿,示意:“來,過來,讓老子抱個。”

  息棧淺笑,卻先去栓門,又關窗戶,拉好窗簾,這才過來坐上男人的膝頭,往裡挪了兩寸,附上胸膛,攬緊脖頸。倆人嘴唇貼合著嘴唇,輕輕地吸吮,靜靜地親吻。

  息棧從襯衫口袋裡掏出幾張糧票和油票,遞給男人:“喏,拿好別丟了,回去記得到糧店買米和油。趁著月初趕緊買了,免得過幾日又要排長隊。”

  男人接了票子,笑說:“嘿嘿,你這做教書先生的,補助發的真多哈!”

  息棧拿嘴唇輕點男人的額頭:“嗯,呵呵,沒有你吃得多……”又從書桌帶鎖的抽屜里掏出幾張鈔票,塞進男人衣兜:“這個月的菸酒錢,夠麼?煙不可以多抽,酒以後也得少喝,聽話,嗯?”

  男人拿手指捻了一把鈔票:“呵~~~,十塊錢?!老子不用這麼多錢,你的錢你自己拿著!”

  “什麼你的我的,你跟我分這個做什麼呢……給你平日裡零花的,想吃什麼自己買,我若是哪一天回家晚了沒有給你做飯,你就到副食店買一些羊ròu熟食吃,別餓著了……乖麼……”息棧在男人臉頰上親了一口。

  “你咋來這麼多錢?你崽子搶了儲蓄所嘍?”

  “剛發工資了麼……”

  “哼,哼哼,小崽子真能掙呦……”

  息棧不願意跟大掌柜匯報自己每月工資多少,補助多少,評職稱又漲了多少,怕男人會彆扭。

  那個年月大學生都是值錢的金絲猴,研究生基本等同於稀有的大熊貓,社會主義大生產階段,也還沒開始時興下海做生意賺錢,因此知識分子臭老九可是令人尊敬和羨慕的職業。

  息棧在大學裡做助教每月能掙五十多塊錢,比大掌柜在鋼鐵廠運輸車間掙的要多一倍,幾年後評上了講師,工資躍升到一百塊出頭,在那個年代,這簡直就是一樽金飯碗!

  這還不算學校教職工的各種福利,糧補、油補、糖補、ròu補、布補、肥皂補,那時候買啥都是憑票供應的,沒有這些票子,你有錢都買不到家什。

  “噹噹當!”

  宿舍屋門一陣熱qíng洋溢的敲叩響動。

  息棧走過去輕輕開了門,門口閃出系黨委書記那一張和藹可親的大臉:“哎呦,息老師唉……呦,有客人在哈?”

  “嗯,我家兄長進城來找我坐坐。”

  “哦,哦,息老師啊,我就是過來問問你啊,上一次給你介紹的那位劉老師,你覺得行不行,要不要見見人家?”

  “……王書記,我覺得不太合適,還是算了。”

  “咋不合適了吶!合適呀,我覺得合適得不得了呦!年紀比你小五歲,文文靜靜大大方方的,也是大學老師,文化人兒,家裡,人家姑娘一般人還看不上眼吶!”

  這黨委書記是一位熱心又嘮叨的中年大嬸兒,整日在教工宿舍樓上下亂竄,平生兩大愛好,一是給已婚夫婦們解決家庭內部矛盾問題,二是給未婚男女們牽線拉媒,介紹對象。

  息棧陪著笑臉說:“王書記,我覺得,我覺得人家姑娘見了我估計也看不上,還是算了,別耽誤人家寶貴的時間。”

  “咋能看不上啊,人家看上的就是你!我拿了咱們系所有等著找對象的男老師的合影給人家姑娘看了,人家手指頭一指就指的是你!”

  黨委書記一張大臉笑得開了花,息棧的臉頓時就僵了,還沒待張口,屁股蛋上被人狠狠一掐,差點兒叫出了聲!

  息棧腳底下一錯,狠踹了一腳一直躲在屋門後邊兒掐他屁股的男人,這時故作鎮定地跟書記大嬸說:“王書記,我之前沒好意思跟您說,我其實已經,已經結過婚了……”

  “怎麼回事兒,你結過婚了?……結過婚又離了?哎呦呦,息老師,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我跟人家姑娘介紹的可都說你是未婚啊,你這結過又離過,你得跟人家講實話呦,人家姑娘可還是,可還是……還是huáng花閨女的呦!”書記大嬸湊近了頭,最後幾個字壓低了聲音,隱秘兮兮的表qíng。

  息棧被窘得簡直哭笑不得,硬著頭皮說:“我沒離婚,我一直就有,已經有愛人了。”

  書記大嬸一臉難以置信:“這,這是啥時候的事兒呦,你檔案里怎麼沒寫清楚的呦!”

  “哦,是以前在鄉下,鄉下家裡給娶的媳婦……”

  書記大嬸瞧著息棧那個支支吾吾的口氣,頓時心有靈犀,滿含同qíng地點點頭:“哦~~~,是家裡給找的小媳婦吧,還是……童養媳的那種?唉,息老師啊,你看你這個,挺遺憾的哈!不過你現在進了城,有出息了,還能不忘糟糠之妻,你是個好同志呦!大姐理解你,組織上支持你的哈!”

  息棧滿腦門子的熱汗,點頭哈腰地支走了黨委書記,好不容易重新把屋門栓上,剛一掉轉過頭,整個身子就被拍在門板上。

  某人露出一張殺氣騰騰的bào躁大臉:“你個小王八羔子,老子還沒躺呢,你就忙著找年輕的相好了,等不及了?!!!”

  “沒有,沒有麼……你別,放開我麼……”息棧的脖頸被大掌柜的鐵肘給頂在了門上,寸步難移,艱難地扭動身子。

  息棧這會子才明白,上一回大夥上山植樹chūn游的時候,黨委書記gān嘛那麼熱心地組織系裡年輕男老師照合影,原來是介紹對象用的!

  書記大嬸每一次出去拉媒,就把集體合影往外一亮。這可倒好,系裡其他男老師頓時全都成了陪襯息校糙的綠葉,美美的一隻大鳳凰在人堆里那叫一個“鳳立jī群”,天上有地下無的大美人兒,誰家閨女見了不得動心思,流口水呦!

  大掌柜眯起眼睛,拳頭抵上息棧的下巴頦:“你小崽子啥時候在鄉下娶了個小媳婦?!”

  “我說的‘媳婦’就是你麼……”息棧兩眼一翻:廢話,爺總不能跟人家說我在鄉下“嫁”了個老爺們兒吧!

  大掌柜怒哼哼罵道:“你奶奶個熊,老子成了你們家‘童養媳’啦?!”

  “唔,你管他們怎樣講呢,誰是誰的媳婦有什麼gān系,咱倆要好就行了,你別生氣嘛……”

  “那不行!你從來都是老子的小媳婦,小羊羔子!”

  男人布滿髭鬚的粗糙下巴蹂躪著息棧的耳根,掠過面頰,在白皙脖頸上吸吮出一連串悅目的紅暈。

  息棧著急跺腳說:“你別,別弄到脖子那裡,會被人瞧見……”

  一隻大手隨即扯開了息棧襯衫衣領的幾粒紐扣,男人的牙齒啃咬上了眼前細膩緊緻的一塊胸膛,將粉嫩的紅點含在口中研磨。

  息棧深深呼出一口氣,後腦勺貼在門板上,闔上眼,撫弄著男人的頭髮,輕聲說:“我們回家再做好麼?在這裡不太好……”

  “在這裡咋個不好?”

  “唔,這是教工宿舍麼,萬一讓人聽見了或是看見了,沒法解釋……”

  “咋個沒法解釋,跟他們說你是老子的媳婦!”

  息棧無奈地嘆口氣,覺得有些事qíng跟這男人掰扯不清楚。

  大掌柜埋在息棧胸口的臉驀然抬了起來,盯著小鳳兒的眼睛:“羊羔兒,你咋了,為啥不願意了?”

  “嗯?什麼不願意了?”

  “嫌老子在這兒給你丟人了?”

  “沒有,你怎的這樣說……”

  “老子走這一路,一會兒是你家‘兄長’,一會兒是你‘童養媳’……老子以後也不來這學堂里煩你,省得讓你沒面子!”

  “沒有,不是的,你別誤會麼……”

  息棧趕忙捧起男人的臉,抱著呼擼了幾把:“乖,咱倆的事兒不能隨便與外人說,學校里規矩嚴,不同往日了,不允許男人之間那個的……”

  “咱倆相好礙著他們的事兒了?!”

  “唔,你也知道的,現下都講個‘生活作風’問題,我若是說出去了,這教書的飯碗就保不住了麼……”

  “是,老子知道你這飯碗重要,挺來錢的呢!比老子以前吃票劫道兒得都能掙!”

  息棧一聽就知道男人心裡又彆扭了,趕忙解釋:“你別這樣說麼,我也是為了咱倆以後的日子,你以後……”

  息棧說了一半又打住了,不能繼續往下說。

  息棧想說的是,當家的你年紀一年大過一年,工廠里又都是苦活兒累活兒,過幾年就徹底做不動了,該退休了。到時候我要一個人養家,現在能多掙一些就多掙一些,以後不僅吃飯要錢,你這一身的舊傷,看病吃藥也要花錢,就是為了以後讓你渡上安享晚年的好日子,我這飯碗也不能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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