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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大俠手足無措:“你啊……來啦?”

  隨琰公子客氣地點頭,說“來看看七大俠”,然後體貼地遞上在基地門口小店買的椰奶水果刨冰。

  老七同志兩手攥拳,笑了笑,接過消暑解渴的零食。好像也頭一回吃這麼幼稚的東西,頭一回跟一個人出門逛店。

  他只請到半天假。那一個下午和晚上,就陪伴遠道而來的左使公子逛長安街、西單王府井、繁華的商場、幽靜的小胡同,略盡地主之誼。

  盛夏里的空氣悶悶的,彼此也並沒有什麼話要說,好像也不需要說什麼,卻又有走不完的路,逛不完的街,不嫌膩歪。

  停車下車,左使公子一時又忘了怎樣開門,被憋在位子上。老七同志理所當然地繞到副駕位這一側,拉開車門,很紳士。他心裡生出一種陌生的野馬亂竄般的歡快感,極其簡單一個動作,卻好像在心理上跨出一大步——以前隊裡的哥們兒、戰友,哪個是會說溫柔話的?哪個用得著他給拉車門?

  隨琰公子溫婉一笑:“多謝大俠。”

  七同志臉又發紅,連忙說:“以後千萬別叫大俠。”

  隨琰公子笑著點頭:“多謝七哥。”

  七同志於是更侷促了,從“大俠”到“哥”,就減了一個字,又邁近一大步。

  隨公子相貌並不及鳳大人那般美艷妖異,不是那一類的長相,然而眼波帶水,脈脈如訴,笑容婉約動人,當真是一笑傾城,二笑就傾人心。那雙眼睛,讓與之對視的人油然生發出一種旖旎的愉悅感,不知不覺就陶醉到那一雙深潭漩渦中去了……

  老七同志覺著那天下午他就是醉了。

  要麼是天氣比較熱,被曬暈了。他以前出任務,在太陽地底下潛伏,曬十個小時,也沒有這樣神志不清。

  倆人走路經常莫名其妙撞上,不是撞胳膊,就是撞腿、踩腳。

  老七感覺身後有一條尾巴,若有若無地掃他後腰,鬧得他總覺著快要踩著對方。一回頭,又看不到尾巴在哪,什麼也沒有。

  商場門口有個旋轉門,七爺想替公子擋門,公子想替七爺擋門,結果倆人又腦袋碰腦袋撞一塊兒了……

  老七同志偶爾抱憾地對公子說:“我平常都待在隊裡,住宿舍,不怎麼出來,不了解城裡玩兒的,抱歉啊。”

  公子體貼笑道:“我總之沒有來過,你帶我去哪裡,都是新鮮的。”

  他們逛到北海公園,老七一指:“湖上有汽艇和摩托艇,不然你去坐那個?”

  他說完就醒悟,對方水裡來水裡去的,北海太液池這麼個人工的小池子,方圓幾畝地,都不夠撒開了耍的,多麼無聊啊。隨琰公子卻拉了七大俠的手腕:“好,我們去坐那個鐵馬。”

  “我來開,你抓緊了別掉水裡。”老七跨上水上摩托艇,覺著理所當然是他照顧人家。

  七大俠穿的是黑色跨欄背心、迷彩褲,古銅色皮膚在烈日驕陽下鍍了一層泛金的水膜,也很瀟灑。兩人在水面上來迴繞圈,風馳電掣,讓濺起的水花划過小腿,涼快,痛快。

  旁邊兩個小青年飛快地掠過水麵,囂張地朝他們叫了一聲,有意無意濺他倆一身水。

  隨琰公子突然說:“你下來,我來,你開得太慢。”

  老七一愣,嫌老子慢?

  公子眼底she出躍躍yù試的光芒,對人間各種稀奇的機甲玩具都抱有興趣。他自己跨上摩托艇,握住把手,又回身說:“你抓緊我,你才不要掉水裡了。”

  隨琰公子心裡不住地笑,又暖暖的,笑話七大俠剛才那句十分多餘的廢話,“你抓緊了別掉水裡”……

  摩托艇載著他倆,轟得一聲躥出去了!

  這不是摩托艇,這簡直是火箭。

  老七沒防備,身子往後一仰,臀部還留在座子上,老腰都要抻了,下意識就抓緊前面的人。一條無形的鞭子似的東西裹住他,將他穩穩地拖回,繼續狂飆。他的胸膛砸在隨公子後背上,頓時羞愧不安。兩人都濕漉漉的,微洇的一層外衣完全裹不住濕滑的身體,他像是在用前胸肌ròu不斷蹭著對方的後背。特種兵的敏銳觸感折磨著他,他甚至能感覺到隨公子身上肩胛骨與脊椎微凸的觸覺……

  “七哥,別掉下去。”隨琰大聲喊著,再加馬力,駕著鐵馬像離弦羽箭一般,幾乎是飛過水麵。他們劃出一道弧線,躍出瓊島綠蔭遮蓋的那一片yīn翳,深入波光淋漓的開闊湖面。

  他們繞著八字形,飛快地就超過那兩名小青年駕駛的水摩托,又越過更前面的人。摩托艇往左側斜著掀起一道波làng,再往右側抖起另一道波làng……

  老七同志從來沒有這麼大聲笑過。他倆衣褲全部濕透,褲子勒出大腿線條。他緊緊抱住身前的人,水面天光之下,有那麼一瞬的恍惚,懷裡這溫潤如玉的男子,是他親密的人。

  左使公子那時求他教打槍,也是這樣,讓他從身後環抱著,一板一眼地求教如何瞄準……

  他們披著濕衣,漫步在鑼鼓巷。

  左使公子大約平時跟隨他家殿下、娘娘的習慣了,總是比身旁人撤後半步,既不超過身邊的人,也不會落下太遠,不急不徐,善體人意。

  這人就輕輕挽住七爺一條胳膊,在胡同里跟著走路,結果老七同志兩個小時沒敢動一下那半邊胳膊,麻掉了。

  奶酪店旁邊是一家美甲店。

  左使公子饒有興致,探身去看:“比螣兒姑娘做得還好。”

  美甲店妹子招呼他們:“帥哥做一個嘛,有男生的新款!”

  左使公子瞅了七爺一眼:“給我做個腳趾的。”

  妹子說:“帥哥你挑一款,哪個顏色!”

  公子看老七:“哪個顏色?”

  妹子也看老七:“讓你老公給挑一款!”

  老七同志出於qiáng烈私心,就沒反駁那個稱呼,繃著微紅的臉默認了,指了其中一個美甲款式。他眼前dàng漾著一汪碧藍深澈的湖水,面上冷靜,心cháo澎湃,完全無法平靜。

  公子做美甲,侍衛在一旁端著奶酪,餵著吃。

  老七餵過去一勺,隨公子張嘴……

  隨琰乖乖地做了個藍綠湖水色的美甲,當年夏天流行的男生款,絢麗大方,無名趾還貼一顆水鑽,連綴到腳踝的一根銀鏈子上。大街上時不時走過一個有老公的男生,穿夾腳的人字拖,腳上都有這些玩意兒。

  歡樂的時光,就如同鐘樓在夜幕降臨時敲響的鐘聲,激dàng人心之後,戛然而止。

  街燈下映著一雙影子。左使公子的影子悄悄晃動著一條尾巴。老七裝作沒注意、看不見,心事重重。

  左使公子邊走路邊低頭看自己腳上的新妝,笑說:“腳平時收起來的,這樣我父親不會發現。”

  老七驀然停步,怔怔地問:“要回去啊?”

  隨琰道:“是啊。”

  老七:“……什麼時候走?”

  隨琰說:“我家殿下要待到秋天,我與九王爺明天就啟程回去。”

  老七同志的臉色在燈光下沉鬱下去,很失望,卻又不說。兩人一路沉默無言,都在等對方說出來。

  當晚回去單身宿舍,七大俠平生頭一回失眠,被子敞開著,凝視天花板,面對自己的心。

  第二天又是早cao,訓練,午休,開會,晚飯,晚集合,就寢……老七同志心裡想,公子應該已經回去了,也許三年五載之後回來,也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

  ……

  那段日子,老七同志也像中了邪,去過北新橋的鎖龍井,重遊過大翔鳳胡同,在3號院塵封已久的大門前駐足觀望,甚至去過楚公子當年跳河的那座公路橋。

  他雙手緊緊攥住冰冷的橋欄杆,攥到關節疼了,指甲都嵌進ròu里。那水下仿佛有一股魔力,深綠色的大漩渦吸引著他的心魂,讓他懊惱,讓他不甘……

  他還沒說出來。

  他還沒有拉過公子的手。

  初秋的夜,教官訓完晚集合,回到自己的單身宿舍。他一進門,眼光只微微一掃,怔住了。

  房間裡非常gān淨整齊。雖說部隊有軍容內務要求,軍官的房間原本就收拾得很好,棉被都要疊成鐵皮豆腐塊形狀,然而老七同志那一雙敏銳的眼迅速就察覺到,他的屋子比上一次離開前更規制了。

  藏在chuáng下的髒衣服,洗gān淨晾在chuáng腳。

  桌上的一摞書籍和一摞雜誌,每一本的邊緣都嚴絲合fèng對齊,一毫都不錯亂。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牆角的臉盆架。臉盆里有半盆清水,水中閃耀一叢淡淡的光芒,那是幾顆藍珊瑚和珍珠的光澤……

  老七同志奪門而出,跑進院子,跑出基地大門,跑到街上很遠,在街燈下四面張望……晚了一步,沒有能留住人,又走了。

  他把珊瑚豆和珍珠用紅繩穿了,編成一副手鍊,戴在自己腕子上。小兵們私下都說,黑臉教官有對象了,那個手鍊就是證據。

  入夜,風雨點映秋窗,單身漢的被窩有幾分孤寂寒涼。

  怕冷的七大俠加了一層棉被,把自己裹緊,luǒ胸而睡。他身後不遠處的窗戶,洇出一團濕氣。那團cháo濕的白霧不斷擴大,透過窗子,悄悄滲入房中。

  房間一角的臉盆架上,水霧顯形。一點、兩點……水滴輕聲落在地板上,地上映出一條修長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走過來。

  老七猛地翻身從chuáng上坐起,“啪”一聲打開小燈。他胸膛不斷起伏,呼吸如cháo水般劇烈澎湃。

  燈下,他吃驚地看著,chuáng邊那道影子緩緩在他面前露出真容,面孔清秀俊逸,光溜的腳踝上綴著定qíng的銀鏈。

  隔世重逢,兩人對視良久,胸中言語萬千,都說不出話。

  隨琰公子坐到chuáng邊,眼角也露一絲靦腆的紅色,微笑,輕聲道:“七哥……”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萌萌的靦腆的琰公子與酷酷的七爺給個開放式的美好結局,一句也不多寫勒。:)

  終於又完結一本,感謝所有讀者朋友的支持,也很感謝你們耐心的等待。制服三部曲【後傳】也完成了,至此,羅、邵、楚、沈這幾大家族、一群活蹦亂跳的大寶貝兒們,他們的故事就此圓滿完結。他們的第二代美好的人生還在繼續,但是不會再寫下去了,感謝大家對他們的喜愛。

  《帝都異事錄》這本書稍後幾個月會出個人志,我微博上有關於封面的投票,歡迎大家各種意見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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