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153. 啟程（完）
柯清雲無所謂地笑了笑，似玩笑又似在說真相地答覆道：
「應該只是巧合吧。剛好能倚仗上我的優勢。
「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和缺點，都是——太自我。
「只要是從內向外看的，我基本都能很輕易看出別人與我的異同及彼此特質的相合度。
「但是，若要我從外向內看，以別人做參照來對比自己……那我就會混亂，根本看不清楚自己該怎麼配合別人……
「說得直白些：我很擅於以自己為中心的向外看，並且不僅限於『人』。然後，會很明確別人該如何做，才能配合我的標準；以及，該如何誘引，才會讓別人順從我眼中看得清楚的別人心裡的真實欲求的去展開行動。
「但是，我卻不擅長以別人為中心的勉強自己去配合別人，——哪怕知道別人自己以為的標準是什麼？還有別人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也配合不了對方。只能設法讓別人自己來配合真實的他自己……
「就如我過去對你們做的那樣。——這次的任務，除了本族人，其他被我捲入其中的外族人——包括你，就都是被我誘引著讓你們自己想要去配合真實的自己，以求得到自己的真實所欲。——這樣，就不必設法逼你們配合我，只需一再讓你們無法忽視、迴避、逃避自己的內心真我，你們自然就會乖乖地朝著我希望的方向去行動。
「也就是我這樣的特質，——它優勢的那一面，就能讓我僅憑一眼就能瞬間判斷：你我根本不是同類。一點都不像。
「而至於這樣的判斷的依憑……
「呵呵，那其實也跟你的後知後覺差不多了……
「我也是後來才看明白的：你雖然跟我一樣，心裡真正想要的只是『自由』——這也是容易被人誤會我們很像的緣故。——但是，事實上，你我所定義的『自由』，根本就不同。
「我真正的渴望，是無限接近於一種狀態：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
「可是『人』的特性，又會讓我時常從這樣的近似『物我兩忘』的狀態中抽離。而且，要應對的事物越具體，那我與萬物隔開、相對而存在的感覺，就會越明顯、強烈。
「這對我，就是種近乎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的煉獄般的折磨。
「我經常會懷疑：或者會感覺到這樣的折磨本身，或者說就是因為渴望的無我狀態每次沉浸得越深入，相對的就會感覺被抽離、再次禁錮於身體中時的折磨就會越難以忍受——這樣的兩面極端本身，就反映出了我現在最主要的執念所在？
「或許，等哪日我終於能把握好它們之間的平衡，或者說，能修煉出可以同時包容它們並穩定維持住它們相融的這樣的整體平衡之時，便是我開悟之時吧？
「——很顯然，這絕非是你想要的『自由』。——難道不是？」
蘇雲暢聽問，不無同意地點點頭，還半真半假地調侃道：「說到底，你原來是想出家？——這我倒是沒想到……」
「哼。」柯清雲卻不屑地冷笑道，「就我對『出家』二字的理解，我不用想，就已經在做這樣的修行了；但如果是你所以為的那種『出家』……那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出家。——不知這樣說，能否讓你多少明白些我們之間的根本差異？」
蘇雲暢是有點兒感覺到了柯清雲所指的那種模糊差異感，但是他還說不清楚……
「看來，我們是真的很不一樣呢。——就像你說的，我們要的『自由』根本不同。
「雖然我未必真能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麼？但是我相信，你很清楚我想要什麼？
「或許，比起你剛才的那種形容來，我要的，才更容易實現……」
蘇雲暢只是順著氣氛，揀他認為不會出錯的部分大概的概括道。不覺間散發出他心裡的那份優越感。
柯清雲只是笑著。沒有再說什麼。
蘇雲暢也難得的配合著此時的氣氛，陪她看了兩人在離開雁國前看到的雁國的最後一次夕陽……
*
次日，柯清雲先蘇雲暢一步離開。替他打點好離開雁境後，他需要就近加入學習柯族歷史及他今後一生都將作為「柯族人」而要做好的覺悟的「短期培訓班」。之後，將會由一名指定柯族師父來一邊帶他一邊評測他。
但她臨走前留下了一封信：
柯人：
你給自己取的名字……怎麼說呢，我的第一感覺就是，覺著你這是在給自己下詛咒，設邊界。
至於是什麼邊界……以你的悟性，以後你自然會懂。
之所以特地給你留封信，也是我的任務職責所在。算是最後對你的幫扶。
我知道，你自小在雁國長大，所以有些「常識」，你甚至可能是日用而不知的理所當然著。
但是你的那些理所當然，如果不讓你儘快意識到，並有自覺的予以警惕、矯正，那今後，你身上的那些「習慣」將會變成你在柯族生存、發展的最大妨礙，甚至可能會危及到你的性命。而你還很可能連最後死了都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你或許會質疑能有這麼嚴重嗎？
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就是有這麼嚴重。
因為我將要指明你必須緊快修正的「部分」，它本就存在於你之所以為「你」的基礎層面，幾乎覆蓋了從那片基礎上生長起來的如今的「你」的全部的，是屬於你底層價值觀中已經不合時宜的存在……
——你認為，嚴不嚴重？值不值得重視它對你的影響？
好了。廢話不多說，現在就請你帶著終於要認真起來的態度，來正視我接下來說的話：
雁國，在我族看來，主要特點是：父系社會，重集權，資源偏向集中獨占。
相比這樣的雁國，我族的基本特色則是：母系社會，重整體平衡，資源側重相互配合，以共贏、可持續為目標方向。
因此，不論你今後在柯族中生存要如何抉擇，都最好謹記最根本的與你之前生存的那個群體截然不同的另一套底層規則所依循的價值原則。
不過你不必過分擔憂我族的「母系制」會將你們雁國的「男尊女卑」給顛倒過來……
雖然我也不指望你能感同身受地理解你們雁國男人一直在推卸給雁國女人承擔的本該是你們男人自己該承擔的那部分責任、以及你們對女人的實質剝削有多麼過分，——儘管在我看來，你們雁國多數男人的價值根本就配不上你們所享受到的那些男性特權，——但是，你大可放心，我族所謂的「母系」不過是相對於你們雁國而言的，並非是「女尊男卑」。
一定要形容的話……應該更接近於「男女平權」。
因為在我族，單純的身體力量優勢對全族的整體價值並不大。我族是更依賴於身體力量之外的力量來製造競爭優勢——當然，其中也有不可或缺的暴力優勢，——比如「武器」「機關」……
但即便是這樣的「暴力優勢」，它主要倚仗的也不是身體力量，而是技術。
這樣的情況持續時間長了，尤其是上千年的積累，在我族需要也更依賴的價值上——便呈現了現在這樣的必然情況：男女對我族的價值，整體上不相上下。
也因為這樣基本沒有性別差別的對我族能做出的貢獻價值，使得我族在逐漸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之道的同時，族人的男女差異也變得更加模糊，能享有的權力則只會根據其個人對族裡的價值的高低，來進行相應調整。
但整體上，男性和女性始終是保持著動態平衡。若有分別，也不過是：男性的極端性更明顯，而女性的平衡性更明顯。
但總體上，對族裡的貢獻價值，基本相當。各有不可替代的優勢價值。
這樣說，再配合上你自己的親身經歷，想必你也該能察覺到我族不同於你所知的其他「國級」勢力的一個重要特點：沒錯，我族的延續，並不是全靠血脈，而是更加依靠信仰來維持凝聚力。
或者說，我們是另一種與你們雁國和你所知的其他文明截然不同的「文明」。
因為平權觀念是我族的基本常識，就如你們雁國的「男尊女卑」深入你們雁國人的觀念根處一般。所以，在我族，我們只避諱同族相親，並不避諱任何族人與外族相親，更不會單方面的極不對等的限制特定性別堅守「貞操」。
柯族的男人不必守貞，女人也一樣。
但是，為了防止「血脈混亂」——比如母不知父是誰、父不知還有私生子女——所可能帶給我族的隱性麻煩，我族會要求每個族人都服下一粒「親子丸」。
你很快也會吃下它。不然你就沒法被柯族接納。——也別想矇混過關。
柯族應對這樣的動機，早有全套的查驗、懲處機制。到如今，早已能做到百分百不會有遺漏。
不過，你也不必擔心。這「親子丸」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什麼實質傷害，不過是給你的身體加入了一種「終身標記」——致使但凡與你是骨肉親緣的，身上都會天生帶上這種標記。
這樣，你們的血不僅會融合，還會在融合後呈現綠色。就算不必用兩人的血融合，光是將血液滴入我族的特製藥液，也能第一時間通過顯現的顏色來鑑別此人是否是柯族人？或是柯族人的血親後代？
這麼一來，至少「同族不婚」的底線是可以保障的。
這技術，只有我族獨有。也不會輕易被其他藥物溶液干擾了反應效果——絕對會比你們慣常使用的「滴血認親」更加有效，而且更加顯而易見。
然後，再跟你大概介紹一下如今的柯族的概況：
首先，在識字率上，你們雁國男性有七成文盲，女性僅有不到百人識字；但我柯族識字率是百分百。男女皆不只是認得「柯文」，會說「柯語」，還會他們各自生活的那個群體的文字、語言——至少會兩種以上的語言和文字。
而且，柯族人一旦確定登記在柯族名冊上，那就都要接受系統的「柯語」和「柯史」教育，——你在參加入族考試之前，會需要學習基本的「柯族簡史」。至於更深入更具體的，還有「柯語」，則得等你通過了考試，正式登記為柯族人之後，才會有專門的師父一邊帶你執行任務，一邊教你。
不過，說到考試，我倒是可以幫你一把：我既然是你的推薦人，自然不能讓你丟了我的臉。——你給我記好：你在答卷上必須顯露出你有能超脫出你的「雁國出身」的視野局限的悟性！
比如，你們雁國有一個十分明顯但作為「當局者」、尤其還是其中的「受益者」的你——未必能察覺得到的現象：
你們雁國的女性是沒有名字的。出嫁前被稱呼的是「小五」「小六」「三姐」「四妹」「五姑娘」等等，出嫁後就被改稱為「李家媳婦」「李夫人」「夫人」「郎婦」等等，而如果是被買去做妾的，就更可能連「稱呼」都是十分草率……
明白我的意思嗎？
在雁國，雁國人之間，幾乎都是「關係」——尤其是女性，她們一生沒有自己的「名字」，都是「身份」「關係」，是被當財產、當物來看，而不是跟男性一樣的「人」。
婚前，是父家的財產；婚後，是夫家的財產。
而一旦夫死，家裡又無男性繼承人，那夫家的親戚就會來吃「流水席」，直至把夫家的產業吃光才散；或者乾脆就來搶劫一切財物——名義就是，那些都是丈夫所屬的家族的財物，理該歸還家族，而不是被女人占有……
這，就是一種洞察。尤其，以你是「雁國出身的男性」，如果你還有這樣的視角，那麼你的答卷在考試中一定能給你加分不少。
你可別給我丟臉！
記住！你得以「柯族的平權視角」來作為你答卷的評判標準。——這才是你得分的關鍵！
再有，就是跟你說說我族目前的族人來源比例情況：
我族有一項規定：凡女性族人的後代（無論男女），天生就是柯族人。但男性族人的後代，如果是女孩，就自然記為柯族人；而如果是男孩，就得提交申請，參加入族考試，考試通過了，才能登記為族人。
這也導致了如今我族的族人來源中，天然因為母親是柯族人而成為柯族人的，占到全族人數的百分之三十左右（並不是所有女性都想要生育後代，或者能夠生育後代）。而這部分來源的男女比例基本持平。各占全族人數的百分之十五左右。
而父親是柯族人的女性後代，占全族百分之二十；
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的族人，有一半是女性外族人後來通過考試加入的柯族，另一半則是父親是柯族人的男性後代和外族男性通過考試加入的。
所以，總體上，我族的女性族人占總人數的百分之六十，而男性族人占百分之四十。
我族如今總體的情況，不只是「平權」，實際上女性族人的人數要遠高於男性族人。
最後，要跟你提一下我族的勢力架構：
我族頂層分三部門相互鉗制：元老院，司法院，社區院。
元老院掌控情報和財務，但必須經由司法院的旁測者審查和記史員核對，再通過「立法會」七成票數通過，才能得到授權進行相關資源調配，並對事後結果負責。而社區院掌握武器和多數技術，但必須得到司法院授權和元老院下派的資源和必要情報信息的支持，才能展開相應的行動，並對自身行動的實際後果承擔相應具體的責任。
通常人前見到的情況是：社區院在各大陸上下屬的分部，分別負責「賺錢」「研發」「執行任務」三大類；而成果上報匯總到元老院；而執任者執行任務期間，一直就有司法院的旁測者從旁監視，並由記史員一筆一筆的記錄在柯族的史錄中。每隔五年就會有全新信息翻新，提供給全族人知道。
族人的功過得失，不必等到死後再由人評說；大家還活著的時候，在活著的每一天，都無時無刻不活在這樣的「歷史評價」中。
總之，司法院秉持「中立審判」，並制定之後可以依循裁決的「規則標準」；
元老院負責分析整理信息，及時提供關鍵趨勢預判和指定發展方向及相關策略，並提供相應物質支援；
而社區院則主要負責培養人才，研發技術，和負責磨合計劃與實際的誤差、差距，幫助將計劃目標切實落地。
另外，我族的學習方式少數是需要閉關學習，多數是要求在實踐中邊做邊學。且學習過程是需要時刻冒著生命危險的。
只要你通過了入族考試，你就能藉由柯族進入一個更廣闊的世界，幫你大開眼界。
當然，也將要求你隨時留意自己的腦袋，以確保你能平安地跟隨應該會不只一位師父的學到能正式出師、獨自執行任務的一天……
祝你好運！
想來想去，也只能是——祝你好運！
時間越長，越覺得，運氣真的太重要了。沒什麼比運氣更需要你由衷向上天祈禱賜予的了。
所以，我能祝願的，也只能是——「祝你好運」。
*
看完信後，蘇雲暢受到的衝擊……他此時此刻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是感覺自己怎麼好像什麼也想不到了？變遲鈍了？腦袋一片空白？
很平靜？不，應該是死寂。死寂得蒼白、荒茫、無助……
「這是恐懼嗎？還是其他的什麼？」
蘇雲暢不知道。這感覺還是頭一回……沒有任何的經驗可以參考……
「但這是我選的路，那就只能走下去了。」
最後，蘇雲暢終於像是抓到了漂浮在水中的救命木頭一般，緊緊抱著它，暫時先在這茫茫汪洋中隨它一起漂浮一陣兒吧……
不然，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應該只是巧合吧。剛好能倚仗上我的優勢。
「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和缺點，都是——太自我。
「只要是從內向外看的，我基本都能很輕易看出別人與我的異同及彼此特質的相合度。
「但是，若要我從外向內看，以別人做參照來對比自己……那我就會混亂，根本看不清楚自己該怎麼配合別人……
「說得直白些：我很擅於以自己為中心的向外看，並且不僅限於『人』。然後，會很明確別人該如何做，才能配合我的標準；以及，該如何誘引，才會讓別人順從我眼中看得清楚的別人心裡的真實欲求的去展開行動。
「但是，我卻不擅長以別人為中心的勉強自己去配合別人，——哪怕知道別人自己以為的標準是什麼？還有別人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也配合不了對方。只能設法讓別人自己來配合真實的他自己……
「就如我過去對你們做的那樣。——這次的任務，除了本族人，其他被我捲入其中的外族人——包括你，就都是被我誘引著讓你們自己想要去配合真實的自己，以求得到自己的真實所欲。——這樣，就不必設法逼你們配合我，只需一再讓你們無法忽視、迴避、逃避自己的內心真我，你們自然就會乖乖地朝著我希望的方向去行動。
「也就是我這樣的特質，——它優勢的那一面，就能讓我僅憑一眼就能瞬間判斷：你我根本不是同類。一點都不像。
「而至於這樣的判斷的依憑……
「呵呵，那其實也跟你的後知後覺差不多了……
「我也是後來才看明白的：你雖然跟我一樣，心裡真正想要的只是『自由』——這也是容易被人誤會我們很像的緣故。——但是，事實上，你我所定義的『自由』，根本就不同。
「我真正的渴望，是無限接近於一種狀態：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
「可是『人』的特性，又會讓我時常從這樣的近似『物我兩忘』的狀態中抽離。而且，要應對的事物越具體，那我與萬物隔開、相對而存在的感覺，就會越明顯、強烈。
「這對我，就是種近乎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的煉獄般的折磨。
「我經常會懷疑：或者會感覺到這樣的折磨本身，或者說就是因為渴望的無我狀態每次沉浸得越深入，相對的就會感覺被抽離、再次禁錮於身體中時的折磨就會越難以忍受——這樣的兩面極端本身，就反映出了我現在最主要的執念所在？
「或許，等哪日我終於能把握好它們之間的平衡，或者說，能修煉出可以同時包容它們並穩定維持住它們相融的這樣的整體平衡之時，便是我開悟之時吧？
「——很顯然，這絕非是你想要的『自由』。——難道不是？」
蘇雲暢聽問，不無同意地點點頭，還半真半假地調侃道：「說到底，你原來是想出家？——這我倒是沒想到……」
「哼。」柯清雲卻不屑地冷笑道，「就我對『出家』二字的理解，我不用想，就已經在做這樣的修行了；但如果是你所以為的那種『出家』……那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出家。——不知這樣說，能否讓你多少明白些我們之間的根本差異？」
蘇雲暢是有點兒感覺到了柯清雲所指的那種模糊差異感，但是他還說不清楚……
「看來，我們是真的很不一樣呢。——就像你說的，我們要的『自由』根本不同。
「雖然我未必真能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麼？但是我相信，你很清楚我想要什麼？
「或許，比起你剛才的那種形容來，我要的，才更容易實現……」
蘇雲暢只是順著氣氛，揀他認為不會出錯的部分大概的概括道。不覺間散發出他心裡的那份優越感。
柯清雲只是笑著。沒有再說什麼。
蘇雲暢也難得的配合著此時的氣氛，陪她看了兩人在離開雁國前看到的雁國的最後一次夕陽……
*
次日，柯清雲先蘇雲暢一步離開。替他打點好離開雁境後，他需要就近加入學習柯族歷史及他今後一生都將作為「柯族人」而要做好的覺悟的「短期培訓班」。之後，將會由一名指定柯族師父來一邊帶他一邊評測他。
但她臨走前留下了一封信：
柯人：
你給自己取的名字……怎麼說呢，我的第一感覺就是，覺著你這是在給自己下詛咒，設邊界。
至於是什麼邊界……以你的悟性，以後你自然會懂。
之所以特地給你留封信，也是我的任務職責所在。算是最後對你的幫扶。
我知道，你自小在雁國長大，所以有些「常識」，你甚至可能是日用而不知的理所當然著。
但是你的那些理所當然，如果不讓你儘快意識到，並有自覺的予以警惕、矯正，那今後，你身上的那些「習慣」將會變成你在柯族生存、發展的最大妨礙，甚至可能會危及到你的性命。而你還很可能連最後死了都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你或許會質疑能有這麼嚴重嗎？
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就是有這麼嚴重。
因為我將要指明你必須緊快修正的「部分」，它本就存在於你之所以為「你」的基礎層面，幾乎覆蓋了從那片基礎上生長起來的如今的「你」的全部的，是屬於你底層價值觀中已經不合時宜的存在……
——你認為，嚴不嚴重？值不值得重視它對你的影響？
好了。廢話不多說，現在就請你帶著終於要認真起來的態度，來正視我接下來說的話：
雁國，在我族看來，主要特點是：父系社會，重集權，資源偏向集中獨占。
相比這樣的雁國，我族的基本特色則是：母系社會，重整體平衡，資源側重相互配合，以共贏、可持續為目標方向。
因此，不論你今後在柯族中生存要如何抉擇，都最好謹記最根本的與你之前生存的那個群體截然不同的另一套底層規則所依循的價值原則。
不過你不必過分擔憂我族的「母系制」會將你們雁國的「男尊女卑」給顛倒過來……
雖然我也不指望你能感同身受地理解你們雁國男人一直在推卸給雁國女人承擔的本該是你們男人自己該承擔的那部分責任、以及你們對女人的實質剝削有多麼過分，——儘管在我看來，你們雁國多數男人的價值根本就配不上你們所享受到的那些男性特權，——但是，你大可放心，我族所謂的「母系」不過是相對於你們雁國而言的，並非是「女尊男卑」。
一定要形容的話……應該更接近於「男女平權」。
因為在我族，單純的身體力量優勢對全族的整體價值並不大。我族是更依賴於身體力量之外的力量來製造競爭優勢——當然，其中也有不可或缺的暴力優勢，——比如「武器」「機關」……
但即便是這樣的「暴力優勢」，它主要倚仗的也不是身體力量，而是技術。
這樣的情況持續時間長了，尤其是上千年的積累，在我族需要也更依賴的價值上——便呈現了現在這樣的必然情況：男女對我族的價值，整體上不相上下。
也因為這樣基本沒有性別差別的對我族能做出的貢獻價值，使得我族在逐漸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之道的同時，族人的男女差異也變得更加模糊，能享有的權力則只會根據其個人對族裡的價值的高低，來進行相應調整。
但整體上，男性和女性始終是保持著動態平衡。若有分別，也不過是：男性的極端性更明顯，而女性的平衡性更明顯。
但總體上，對族裡的貢獻價值，基本相當。各有不可替代的優勢價值。
這樣說，再配合上你自己的親身經歷，想必你也該能察覺到我族不同於你所知的其他「國級」勢力的一個重要特點：沒錯，我族的延續，並不是全靠血脈，而是更加依靠信仰來維持凝聚力。
或者說，我們是另一種與你們雁國和你所知的其他文明截然不同的「文明」。
因為平權觀念是我族的基本常識，就如你們雁國的「男尊女卑」深入你們雁國人的觀念根處一般。所以，在我族，我們只避諱同族相親，並不避諱任何族人與外族相親，更不會單方面的極不對等的限制特定性別堅守「貞操」。
柯族的男人不必守貞，女人也一樣。
但是，為了防止「血脈混亂」——比如母不知父是誰、父不知還有私生子女——所可能帶給我族的隱性麻煩，我族會要求每個族人都服下一粒「親子丸」。
你很快也會吃下它。不然你就沒法被柯族接納。——也別想矇混過關。
柯族應對這樣的動機，早有全套的查驗、懲處機制。到如今，早已能做到百分百不會有遺漏。
不過，你也不必擔心。這「親子丸」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什麼實質傷害，不過是給你的身體加入了一種「終身標記」——致使但凡與你是骨肉親緣的，身上都會天生帶上這種標記。
這樣，你們的血不僅會融合，還會在融合後呈現綠色。就算不必用兩人的血融合，光是將血液滴入我族的特製藥液，也能第一時間通過顯現的顏色來鑑別此人是否是柯族人？或是柯族人的血親後代？
這麼一來，至少「同族不婚」的底線是可以保障的。
這技術，只有我族獨有。也不會輕易被其他藥物溶液干擾了反應效果——絕對會比你們慣常使用的「滴血認親」更加有效，而且更加顯而易見。
然後，再跟你大概介紹一下如今的柯族的概況：
首先，在識字率上，你們雁國男性有七成文盲，女性僅有不到百人識字；但我柯族識字率是百分百。男女皆不只是認得「柯文」，會說「柯語」，還會他們各自生活的那個群體的文字、語言——至少會兩種以上的語言和文字。
而且，柯族人一旦確定登記在柯族名冊上，那就都要接受系統的「柯語」和「柯史」教育，——你在參加入族考試之前，會需要學習基本的「柯族簡史」。至於更深入更具體的，還有「柯語」，則得等你通過了考試，正式登記為柯族人之後，才會有專門的師父一邊帶你執行任務，一邊教你。
不過，說到考試，我倒是可以幫你一把：我既然是你的推薦人，自然不能讓你丟了我的臉。——你給我記好：你在答卷上必須顯露出你有能超脫出你的「雁國出身」的視野局限的悟性！
比如，你們雁國有一個十分明顯但作為「當局者」、尤其還是其中的「受益者」的你——未必能察覺得到的現象：
你們雁國的女性是沒有名字的。出嫁前被稱呼的是「小五」「小六」「三姐」「四妹」「五姑娘」等等，出嫁後就被改稱為「李家媳婦」「李夫人」「夫人」「郎婦」等等，而如果是被買去做妾的，就更可能連「稱呼」都是十分草率……
明白我的意思嗎？
在雁國，雁國人之間，幾乎都是「關係」——尤其是女性，她們一生沒有自己的「名字」，都是「身份」「關係」，是被當財產、當物來看，而不是跟男性一樣的「人」。
婚前，是父家的財產；婚後，是夫家的財產。
而一旦夫死，家裡又無男性繼承人，那夫家的親戚就會來吃「流水席」，直至把夫家的產業吃光才散；或者乾脆就來搶劫一切財物——名義就是，那些都是丈夫所屬的家族的財物，理該歸還家族，而不是被女人占有……
這，就是一種洞察。尤其，以你是「雁國出身的男性」，如果你還有這樣的視角，那麼你的答卷在考試中一定能給你加分不少。
你可別給我丟臉！
記住！你得以「柯族的平權視角」來作為你答卷的評判標準。——這才是你得分的關鍵！
再有，就是跟你說說我族目前的族人來源比例情況：
我族有一項規定：凡女性族人的後代（無論男女），天生就是柯族人。但男性族人的後代，如果是女孩，就自然記為柯族人；而如果是男孩，就得提交申請，參加入族考試，考試通過了，才能登記為族人。
這也導致了如今我族的族人來源中，天然因為母親是柯族人而成為柯族人的，占到全族人數的百分之三十左右（並不是所有女性都想要生育後代，或者能夠生育後代）。而這部分來源的男女比例基本持平。各占全族人數的百分之十五左右。
而父親是柯族人的女性後代，占全族百分之二十；
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的族人，有一半是女性外族人後來通過考試加入的柯族，另一半則是父親是柯族人的男性後代和外族男性通過考試加入的。
所以，總體上，我族的女性族人占總人數的百分之六十，而男性族人占百分之四十。
我族如今總體的情況，不只是「平權」，實際上女性族人的人數要遠高於男性族人。
最後，要跟你提一下我族的勢力架構：
我族頂層分三部門相互鉗制：元老院，司法院，社區院。
元老院掌控情報和財務，但必須經由司法院的旁測者審查和記史員核對，再通過「立法會」七成票數通過，才能得到授權進行相關資源調配，並對事後結果負責。而社區院掌握武器和多數技術，但必須得到司法院授權和元老院下派的資源和必要情報信息的支持，才能展開相應的行動，並對自身行動的實際後果承擔相應具體的責任。
通常人前見到的情況是：社區院在各大陸上下屬的分部，分別負責「賺錢」「研發」「執行任務」三大類；而成果上報匯總到元老院；而執任者執行任務期間，一直就有司法院的旁測者從旁監視，並由記史員一筆一筆的記錄在柯族的史錄中。每隔五年就會有全新信息翻新，提供給全族人知道。
族人的功過得失，不必等到死後再由人評說；大家還活著的時候，在活著的每一天，都無時無刻不活在這樣的「歷史評價」中。
總之，司法院秉持「中立審判」，並制定之後可以依循裁決的「規則標準」；
元老院負責分析整理信息，及時提供關鍵趨勢預判和指定發展方向及相關策略，並提供相應物質支援；
而社區院則主要負責培養人才，研發技術，和負責磨合計劃與實際的誤差、差距，幫助將計劃目標切實落地。
另外，我族的學習方式少數是需要閉關學習，多數是要求在實踐中邊做邊學。且學習過程是需要時刻冒著生命危險的。
只要你通過了入族考試，你就能藉由柯族進入一個更廣闊的世界，幫你大開眼界。
當然，也將要求你隨時留意自己的腦袋，以確保你能平安地跟隨應該會不只一位師父的學到能正式出師、獨自執行任務的一天……
祝你好運！
想來想去，也只能是——祝你好運！
時間越長，越覺得，運氣真的太重要了。沒什麼比運氣更需要你由衷向上天祈禱賜予的了。
所以，我能祝願的，也只能是——「祝你好運」。
*
看完信後，蘇雲暢受到的衝擊……他此時此刻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是感覺自己怎麼好像什麼也想不到了？變遲鈍了？腦袋一片空白？
很平靜？不，應該是死寂。死寂得蒼白、荒茫、無助……
「這是恐懼嗎？還是其他的什麼？」
蘇雲暢不知道。這感覺還是頭一回……沒有任何的經驗可以參考……
「但這是我選的路，那就只能走下去了。」
最後，蘇雲暢終於像是抓到了漂浮在水中的救命木頭一般，緊緊抱著它，暫時先在這茫茫汪洋中隨它一起漂浮一陣兒吧……
不然，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