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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一天, 真正面對親人屍體的時候,賀野才意識到死亡是什麼, 以及與它相關的種種利害。

  儘管在母子倆趕到前, 泄露在飛船中的毒氣已經被清理乾淨了,賀野還是很快從一些殘留的痕跡中察覺出了那不是一場意外事件。

  他父親是被人謀殺的。

  具體的原因是私仇,是利益糾葛, 還是由於反對實驗, 彼時年幼的賀野一時搞不懂, 縱使他具備專業意味上的學識,對人情世故也還稚嫩得很。

  他只知道, 既然他察覺出了問題,他的母親不可能毫無察覺,專門負責排查謀殺可能性的相關人員也不太可能毫無察覺。

  對此, 他的媽媽只是面色平靜地站在那裡,不置一詞。

  可他遠遠不能輕鬆地裝作若無其事,不得不拉著她的手, 快步小跑到一旁,緊張地問她:「為什麼?您難道不奇怪嗎?」

  「當然奇怪。」她耐心地回答了,雖然口吻寒冷,「所以現在我們不能追問。」

  老實說,賀野似懂非懂。

  懂得的是她這樣說的原因,他恍然大悟了,事情有貓膩,憑現在的他與早已退出軍隊沒有實權的母親,恐怕暫時無法追究,只能裝作尚未發現,否則後果難說。

  而他不能懂得的是,為什麼世界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痛苦當然會存在,可痛苦為什麼會存在?離別必然會發生,可離別為什麼要發生?為什麼人終要說謊?為什麼高與低總不可共鳴?為什麼生命會謀殺生命?為什麼不矮身躲避、炮彈就會洞穿身體?

  以一介孩童的思維來說,賀野實在不能接受他們就要這樣裝作一無所知。一旦他們表露出這個態度,幕後的劊子手的確會放心不假,但無疑,這艘可以作為證物的飛船就也即將被帶走,被徹底洗去所有線索了。

  從今往後,也許再沒有了調查真兇的機會。

  賀野也明白,就算找到真兇,也不代表他們能夠報復真兇,或是應該報復真兇。他了解父親的許多缺點,更何況,也許那樣貿貿然行動,還會額外搭上媽媽的安危。

  然而無論如何,身為血親,他很難問心無愧地任真相石沉大海。

  哪怕他知道那是最好的選擇。

  於是他皺緊了眉頭,什麼也沒說,卻也不肯離開這艘飛船。媽媽要他將父親的遺體搬出駕駛座,他故意放慢了動作,所幸四周的工作人員只當他是年紀小,被嚇壞了,沒起疑心,反而紛紛對他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外界一向覺得他是個可憐的小孩,有一對脾氣乖張的父母,父親常年出差不在家,母親的教育手法十足暴戾。

  緩慢搬動屍體的過程中,賀野時不時會回頭望向她。她抱臂立在一邊,並不催促,像是洞悉了他的心情。她只會用眼睛說:「放棄吧,你的力量還不夠。」

  他便也只用眼睛回答:「我們不能設法留下這艘飛船嗎?」

  她見狀別開目光,不發一言地表達了否定。

  這比直接開口拒絕還冷酷些。

  但賀野依然做不到放手離開,只能緊緊眼盯著父親早已因毒氣變成紅紫色的恐怖面孔,反覆咬緊牙關,執拗地逗留在原地。

  漸漸地,他們逗留的時間開始長得令人疑惑,並且儘管賀野努力自然地放慢了搬動遺體的速度,可終於,任務到頭了,藉口用盡了。

  她不得不出聲催促:「走吧,該回家了。」

  賀野仍在猶豫。這個抉擇太難了,即使是讓十年後的他來做,一樣太難了。

  不料就在這時候,不足十秒鐘之內,變故突生。

  ——從飛船背後的實驗所中,奇蹟般地溜出了一大一小兩名實驗品來。那年的賀野還不曾清晰地知道實驗的情況,只知道無論這實驗正確與否,正義與否,究竟是否如皇帝所說、是犧牲少數人為全人類謀取未來的福音,裡面的實驗品都很可憐。

  出逃的兩名實驗品腳步飛快,其中的大人臉色很憔悴,眼窩深陷,不知經歷過怎樣的波折才尋覓到這次逃跑機會;另一個人則驚人地還是個小孩,此際只好機械地追隨著前者全力奔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淚痕,目光驚恐。

  那時停泊在地面上的所有飛船都緊鎖艙門,不近人情地關閉著,乍一瞧向賀野所在的方向,那名眼窩深陷的成年男人就神情一亮,不由分說地一頭衝過來,趁著駕駛艙內空無一人,急忙把手裡牽著的小男孩和自己一齊打包塞進了裡頭,雙手快速而慌亂地滑上駕駛台。

  事發突然,休說賀野,就連他的媽媽也愣了一愣。賀野下意識一頭霧水地看向她,母子兩人面面相覷了兩秒。

  隨後大量的警衛湧出了實驗所,眼看就要衝上來團團包圍住這兩名實驗品。

  千鈞一髮間,賀野隱約瞄見了眼窩男人額頭上下滴的冷汗,同時驟然醒悟了為什麼他們奪取飛船後還遲遲不飛走——這兩名實驗品很可能並沒有駕駛過飛船,急迫之下,就更做不出有效的操作了。

  剎那,有一行等式閃電般清明地划過了他的腦海。

  逃跑的實驗品除非再度被抓住,否則恐怕永遠不會讓自己被找到了;

  等於說,萬一任由這兩個人駕著飛船逃走,或許他就再也見不到這艘他還未來得及仔細徹查的證物飛船了;

  壞消息是,如此一來,他終究要失去調查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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