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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就聽大人們說,這棵百年老榕既是許願樹,也是平安樹、吉祥樹,只要誠心,對它許下的願望,就會靈驗。

  聽著他的聲音,陳逸低頭看腳下的路,微微側眸,瞥見他滿是暗紅血跡的左褲腿。她很清楚,薛山所受的傷,也許會使他落下終身殘疾。

  眼眶微潤,她別過眼,輕聲問:「許了什麼願?」

  似是想起了什麼柔軟美好的東西,薛山唇邊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靜了好一會,他才說:「以後娶個漂亮老婆。」

  陳逸「噗嗤」一聲笑出來,可笑著笑著,眼前視線漸漸被淚水模糊,「你怎麼那麼流氓,小時候就許這種願望。」

  薛山也笑,搭在她肩上的手臂輕輕摟著她,道:「心誠則靈。」

  前面一段泥路左右分叉,兩人放慢腳步,陳逸回想片刻,架著薛山胳膊朝右而行。

  寂靜山林間,薄霧漸漸消散在晨光中,平靜的大地越發明亮。

  他們在蜿蜒轉折的山路上走了很久。但下山的路,似乎並沒想像中那麼好走。

  疲憊、飢餓、疼痛交替侵襲,陳逸很累,呼吸越發沉重。行至某一處坡度較大的路段時,她突然雙腿發軟,毫無預警摔了下去。

  薛山下意識去抓她手,但他只有一隻腳用力,一時沒穩住,被她手上的力道拽了下去。

  兩人在山坡上滾了一段,相繼停下。

  周圍是鬱鬱蔥蔥、四季常青的雲南松,頭頂罩著一片蔚藍的天,鼻息間縈繞著淡淡的雨後泥土清香。

  「陳逸。」他顫著聲喊她。

  陳逸說:「我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起身,就這麼躺著,躺在這方寂靜的土地上,仿佛陷入沉思。

  一隻冰冷粗糙的手掌緩緩挪向陳逸身邊,握住她的手。

  「陳逸。」他每一次開口,身體都會無意識抽動一下。

  陳逸「嗯」了一聲,回握住他不停冒著冷汗的手掌。

  他的聲音,就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如果,我的腿——」

  「沒有如果。」她打斷他的話,「你不是要帶我一起去還願嗎?等你腿好了,帶我去看那棵靈驗的老榕樹吧,我也想許個願。」

  手掌緩緩抬起,蓋在額頭,薛山闔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氣。

  陳逸撐起身子跪坐起來,伸手去扶他。

  薛山睜開眼,溫煦的陽光從葉縫間灑下,陳逸的臉逆在光影里,看不真切。但他又明明白白看見了她那一如既往的孤勇和無懼,坦蕩和執著。

  他一手搭住陳逸的手臂,一手摁住中槍的左腿,忍著劇痛站起。身形晃了一下,陳逸立刻扶住他。

  後一段路,兩人走得更慢了。

  冷澀的空氣里飄起淡淡的青草香,陳逸隱約看見那片廢車場的影像,忽然停下步子。

  薛山側眸看她,蒼白的眼神里倒映著她的影子,「怎麼了?」

  寂然的視線投向虛空,靜了片刻,陳逸轉頭,目光溫和而深沉。

  秋風輕拂,頭頂飄下一片枯黃的落葉。疲憊的臉上樹影晃動,她的聲音很輕,亦很淡。

  「薛山,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

  風停了,寂靜的山林間,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聲。

  眼前漸漸浮現的,是她回憶的暗影。

  當年,吉爺把她抱走後,小心翼翼問過她現場發生的事情。

  那時,六歲的小姑娘一副全然嚇傻的模樣,什麼都說不出來,模樣令人心疼。後來,外婆也問過她,但她的回應依舊是沉默,不願提及。

  是什麼時候開始,反覆做那個夢的?

  夢見自己奔跑在一條幽暗逼仄的巷道里,夢見身後是父親血淋淋的屍體,夢見自己手裡拿了一把刀。

  殺死父親的那把刀。

  第一次出現,是在大三暑假。她在學校安排的醫院見習,剛好輪轉到急診科。

  某個夏夜,凌晨一點半。一對受傷的夫妻被送來急診。

  丈夫喝酒晚歸,妻子不快,兩人在深夜吵得不可開交,醉酒的丈夫一怒之下打傷妻子。

  但送來醫院後,妻子並無大礙。而丈夫,卻因脖子挨了致命一刀,搶救無效死亡。但那一刀,卻不是妻子下的手,是他們剛上五年級的兒子。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

  半夜,小男孩被父母的爭吵聲驚醒,出來時正好看到父親把母親摁在地上掐她脖子。情急之下,他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捅向了自己父親。

  那個夜晚,急診室里充滿是這位年輕母親的哀嚎。

  警察來時,他死死抱住自己的孩子,說人是自己殺的,不管孩子的事。

  而那個小男孩,安靜地被母親抱在懷裡,沒有流淚,也沒有辯駁。

  陳逸和帶教老師輪流做完心腹復甦,滿頭大汗出搶救室時,正好看到那樣一幕。

  視線和小男孩相碰的瞬間,她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自己,六歲的自己。在面對親人死亡時,也是如此平靜。

  之後的許多個夜晚,她開始無數次循環那個可怕的夢境。

  嚴重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態不對,是在大四下學期的時候。

  那段時間,學習進入繁重的專業課階段,每天被內外婦兒眼耳鼻喉各種專業知識點狂轟亂炸,她漸漸有些力不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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