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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里這些年心越來越硬,進化得刀槍不入,對紛言渾不在意。只是,她莫名想起當初燕羽說,一定要讓她出去。一剎那,她硬邦邦的心豁然裂開一道峽谷,夏天的暴雨沖刷而下,摧枯拉朽,像一場窒息的泥石流。
她當時穿著貼亮片的晚禮裙,頭發挽成髻,在某頒獎晚會結束後的晚宴上。她看著金碧輝煌的大廳、香檳美酒、燕尾服禮裙,忽然呼吸困難,窒息到痛,匆匆離開晚宴,連獎盃都忘了拿。她回家換了身衣服,連夜飛回國內。
燕羽去世後不久,燕回南和於佩敏帶著燕聖雨搬離江州,去了梁城。他們給過黎里家裡大門的鑰匙,說任何時候她想回去,都可以去看看。
黎里推開房門,空氣里撲面全是燕羽的氣息,乾燥的洗衣液清新味。她看著擺滿獎盃證書的展示櫃,塞滿樂器盒的柜子,他的書桌。她在他床旁的沙發上坐了許久。
出門後上江堤。初夏時節,江水奔流。黎里走去涼溪橋船廠,船海里的草更深了,船也愈發破敗。棚架的天頂漏出更大片的洞,藍天映在上邊。
她慢慢從龍門吊旁走過,沒敢靠近,也沒抬頭看。
她走到小屋,開鎖進去,熟悉的潮濕的空氣透著一絲腐朽,帶著關於他的記憶撲面而來。像是燕羽的魂靈突然奔涌過來,結實給了她一個擁抱。
幽風穿透,拂動裙擺,她晃了晃神,望著覆了灰塵的空屋子,有些怔愣地抬起手,擁抱住一個看不見的人。
黎里喘著氣,緩了會兒,拉開後門。香樟樹下的草坪上,燕羽的墓靜靜在那兒。
她燒了香,從兜里拿出各個國家不同面值圖案的硬幣,放在他墓前。過去數年,每次來她都帶著硬幣。
除開規律的除夕和清明,她只要太想他了,就會來看看。
除夕和清明時,會碰上燕回南一家三口,帶著長明燈和糯米糰子,有次放了家人的合照。第二年就被雨水打散了。但黎里的硬幣一直留在土裡。
燕回南老了許多,人也靜了。但燕聖雨很明亮,看得出童年幸福。
頭一兩年,燕聖雨還小,每次來,他都說:「哥哥就在那裡啊,我看見了。」
「哥哥還和我說話了,叫我聽爸爸媽媽的話。」
「哥哥說,黎里瘦了。要多吃飯。」
但他上小學後,就不說了。他看不見了。
黎里覺得他一直都在。在她的夢裡,在小屋裡,在舞台的燈光里。
「這個硬幣是印度的。」黎里說,「他們的硬幣很搞笑,圖案是手指比劃的一二三。」
她給他細數著每個硬幣的來歷,每一段都是她走過的路途,看過的風景。
「放心,我現在過得挺好。我媽媽、哥哥也一切都好。那天我哥問我怎麼不談戀愛。我懶得講。沒碰上再讓我心動的人。愛過你這樣的,被你這樣的愛過,再喜歡別人,就很難。」她笑笑,「剛開始幾年,不敢看你的視頻,聽你的音樂。現在能看了。我們弦望比賽那會兒,好年輕啊。」
年輕得像此刻墓碑上燕羽的照片。
「知道嗎,你的帳號現在成了傾訴地,很多抑鬱的人,受過侵害的人都在你那兒傾訴。昨天去看,居然有一千萬留言了。看來世上憂傷的人很多。我還好,一切都好,就是……很想你。」
很想。每天都想。但,她沒跟任何人說過,他們都以為她放下了,走過去了。嗬,那可是燕羽誒,哪兒那麼好放下。
她臉上笑容淡了些。清風吹著,她低頭捋髮絲。
「謝菡很照顧我,她特別搞笑。我就是……過得很好的時候,取得成績的時候,很遺憾……你……」
她哽住,紅著眼睛扭頭看奔流的江水,輕聲:「我忘了和你說,我想過很多次,我們長大了之後會是什麼樣子。但我沒想到,你沒長大。我只是覺得,太早了。才19歲。」
是啊,多遺憾啊。
黎里回頭看他。墓碑上是他江藝入學時的證件照,燕羽穿著白襯衫,臉上撒了一整個春天的陽光,膚白唇紅,眼瞳湛黑。
她跪過去,輕輕撫摸他的臉,冰冰涼涼的。她湊近了,親吻他,唇角彎起,眼淚卻落下。
燕羽,我灰暗人生里最寶貴的玻璃。
下次再遇到,給我一顆完整的,好不好。我一定好好捧著,不許任何人摔碎他。
她吻了他好一會兒,坐回來,擦去臉上的淚。而就在這一瞬,薄雲移開,一束燦爛的光從香樟樹稍流瀉下來。像是某種啟示與回應。
她驚訝看著光線里飛舞的塵埃,怔住。那無數細小的微塵,在陽光下像閃爍的粉晶,美好而溫暖。他說過,要變成一粒塵。
她微仰起頭,伸出雙臂,環抱住那道光,閉上眼,像是擁抱住了他。仍是熟悉的感覺。這些年,因為怕忘記,她總是閉眼回想他的擁抱,所以一切還清晰。
那束光有著很溫暖,很真實的觸覺,是他的懷抱。是他化作了光影吧。
黎里微笑著睜開眼,光與微塵仍盛大地縈繞著她,包裹著她。好溫暖啊。她靠在碑上,有些犯困了,陽光在眼睫上跳躍,她輕輕闔了眼小憩。風在吹,樹在搖,她睡了過去。
沒關係,終有一天,我們會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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