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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羽想說不用了,但他又望了眼那把琵琶,沒開得了口。
店主極力邀請,他走了進去。店裡開了空調,有些涼。
「您不知道現在有了股琵琶熱,托您的福。」年輕店主不住地誇讚,「江州這一年多了好多賣琵琶教琵琶的店!其他民樂類也是。」
燕羽不知聽沒聽,走到那把琵琶面前,望了一眼。
「您眼光真好,這是我們店裡最貴最好的琵琶。我取下來給您玩一下。」
燕羽還沒說話,店主已飛速將那琵琶取下來,捧到他面前。
真的很像他那把,面板淺木色,背身墨黑,柄上有暗金的流雲紋,周身散著溫潤柔光。
「你要不彈一首?」店主殷勤地把琵琶放到檯面上,說,「我給您找甲片。」
燕羽盯著琵琶看,像在做某種掙扎。無用。那精美而內斂的琵琶對他有著某種致命的吸引力。他把鮮花和甜品盒放到櫃檯上,一個個戴起了指甲,說:「我試下這把琵琶。」
「儘管試。」年輕店主激動道,「江州出了您這樣的人物,真好。你知道嗎?今年很多小孩子去少年宮學琵琶,都是受你影響。學古箏揚琴的也多了起來。」
燕羽問:「是嗎?」
「是呀!好多小孩都去學,琵琶老師都不夠呢!」
燕羽沒接話,他將那把琵琶抱起來,沉甸甸入懷。
他坐下,垂著眸,手觸到琵琶弦上,一瞬間,微涼的堅韌的觸感直衝進他腦門;像是不可控制一般,左上右下,手指飛速一輪。一段力拔千鈞的琵琶音殺了出來。
琴弦的震盪,像一瞬激起千層浪,每一道洶湧地推打進他內心,向他咆哮著,呼喊著什麼。
燕羽一怔,心髒狂跳,猛地喘了口氣。
店主驚得瞪大眼睛:「您這功力!絕了!我天!」他忙指著一旁的桌子:「我這兒有打光跟專業錄音,我一直做直播推廣的。你能彈一曲嗎?我是真的想推廣琵琶,您難得來一次。我送你一把琵琶都行。」
「不用送。你開吧。」燕羽說完,不知在想什麼,把自己手機拿出來,登陸帳號點開直播,放到店主的直播手機旁。
店主的帳號沒什麼人看,但燕羽的直播間立刻湧入了樂迷們,
「活久見!!羽神居然開直播了??」
「羽神暑假去哪兒玩了,都沒見到人。」
「燕美人!!!」
「羽神要彈琵琶了嗎?」……
燕羽抱著琵琶坐回椅子上,低頭垂眸,像是自言自語,聲音不大:「暑假寫了首琵琶曲,但沒彈過,也沒人聽過。」
店家站在鏡頭外,興奮地點頭表示期待,不發聲不打擾。
燕羽抱著琵琶,臉色靜肅起來。大約半分鐘,整個街角安安靜靜,只有花白的陽光。
突然,燕羽眉心一斂,眼眸一抬,手指如利刃往弦上割去,琵琶一聲嘶鳴,溢出飽滿如珠的鏗鏘激昂的音符。
剎那間,一股巨大的力量從琵琶琴里逆流而上,順著燕羽的手指在他血液里奔流,一陣陣猛地撞擊上他的心髒。
深沉激烈的情感洶湧著,奔騰著,吶喊著,像海嘯般撲頭將他席捲!
八月船海里如瀑的雨水,狂風卷著她的長髮和笑顏;小屋外江水洪峰奔流,泥沙俱下。紐約驚飛的鴿群,街頭的藝人;大理高遠的藍天,她纏在他手指間的髮辮……
燕羽的手指如翩躚的白鳥,勾彈輪挑,大氣磅礴的曲調陡然一轉,琵琶開始悲鳴,控訴著他摔死琵琶的罪行。
跌宕起伏,像倒序的齒輪訴說著他的一生。
他看到無數的藥片,數不盡的處方單,從小到大的病號服,懸在病床上的吊水一滴一滴墜落。他看到會議室一張張的投票,宮教授的眼淚,他一字一句寫下的血淚,在網絡上攪起軒然大波。他看到歡樂的海灘,躁動的酒吧,奚市的帝洲的無數個不眠的深夜,他遊蕩在一條又一條的空街道上,永無盡頭。
戶外,陽光走動,玻璃窗上驟然折射進一道刺眼的光。燕羽偏臉避過,手指毫不停歇地在琴弦上撩撥,指速越來越快,像瀑布濺起的水霧,像密集的雨點,像波光粼粼的湖上跳躍的光芒雲煙。
他逆著光線抬眸,鳳眼裡射出的目光冷厲如霜,
他看到壁紙刀一道道刻下的傷痕,高樓上的風,長江里的水。他看到黎里的眼淚,黎里的笑,黎里的哭喊,黎里衝進男廁所,黎里說我不站。他看到母親在眼淚中漸漸衰老,父親在憤懣中白髮叢生,看到漫長歲月里他們憤怒、咒罵、抱頭痛哭的臉。
他看到無數個日日夜夜,他抱著琵琶,不知疲倦地練著彈著,從酷暑到寒冬,從成年到幼時。他看到少時的他穿過許多個日夜的奚音附的走廊,在舞台上鞠躬,把椅子砸到陳慕章頭上。他看到幼時的他初去奚市,以為那裡是個好地方,所以幼小的他在發著燒的寒冷的冬天,因捨不得錯過一節課而背著大大的琵琶琴盒登上了跨年夜去往郊區的公交車。
直到,他看到兩歲時的小燕羽,在江州的少年宮,掙脫父親的懷抱,踉踉蹌蹌撲上去抱住一把兒童琵琶,好像抱住了這世上他最心愛的寶貝,從此立志為其付出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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