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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里一見他那掛著眼淚的慘澹模樣,眼淚唰地掉下來,但她舀了第三勺遞過去。燕羽沒吭聲,掙扎地去咽下第三勺。
他流著淚,她也流著淚。兩人一句話沒有,只有勺子在傳遞。被單上噠噠地滴落出一個個濕潤的圓點。隱忍的抽泣聲一陣接一陣。
燕羽硬撐著吃掉半碗,抹一下臉上的淚,搖了搖頭。黎里將碗和勺拿走。他滿臉的淚水和汗水,脖子胸膛全濕了,人靠在床上,有些虛脫。等她給他擦眼睛時,他才抬眼看向她,看著,眼中便再度含了淚。
黎里與他對視,也湧出更多眼淚來。兩人皆是一句話不說,相對默默哭了會兒。
但這次,他吃完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吃藥,就自然睡去了。
次日早上再醒來,他狀態就好了點,不再只望窗外,眼神會落向黎里了。早餐雖仍只喝了小半碗粥,但不像前一晚那麼噁心艱難,還多吃了半邊饅頭。
到了下午,他忽然開口:「阿黎,我什麼時候能回家?」
「醫生說多住一段時間比較好,等身體更好,情緒更好的時候。」
燕羽垂眸想了下,看看自己的手指,喃喃:「我四天沒彈琵琶了。」
黎里當時正坐在病床邊寫卷子,聽言,手裡的筆停了一下:「徐醫生給你爸媽提過,琵琶,或許也是你的刺激源……」
燕羽很輕地摳了下被單:「嗯?」
「燕羽,你沒有想過……」
「不想。」他說,「我不會考慮,你也沒必要講。」
黎里吸一口氣,沒講話,握著筆看卷子。紙面的白光反射得有些刺眼。
「燕羽,我希望你活下去。」
「沒有琵琶,我活不下去。」
她換種說法:「那,如果說停下來,三四年。我們把病治好……」
「不可能,也停不下來。」他忽然打斷,像是生氣了,盯著她,「琵琶就是我的另一個世界。因為我能活在那裡,我才能勉強在這個世界存活。你讓我跟個空殼子一樣活三四年,不可能。我也絕對不允許技術下降。」
「可這圈子裡的人和事一直在刺激你,傷害你,命沒了什麼都沒了!」黎里一口氣說完,又輕聲勸,「哪怕下降一點、落後一點沒關係的。燕羽,趕得上來的,你已經很好了。」
「有關係!」他望住她,眼中一瞬含了淚水,疾速的嗓音里竟透出一絲淒楚,「黎里,我這一生都跟琵琶相連,從小到大,我不遊樂不玩手機不虛度光陰,不管冬天多冷,夏天多熱,我一直在練,從不停下。一個轉弦片段,我能練幾千遍;外頭都說我輪指厲害。他們不知道光是一個小指輪,我練成千上萬遍。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別人枯燥了,放棄了。只有我,」他說到此處,眼睛通紅,狠烈中全是淚,「為了突破瓶頸,我一直練、一直練,琵琶換了無數根弦,假指甲斷了無數片,也不停。你也以為現在這些是我天生就有、是上天本來就給我的嗎?不是。是我自己一點一點用無數時間爭取來的。黎里,我不可能放,」他狠狠咬牙,有著平日裡少見的偏執和瘋狂,「絕對不可能放。技藝這條路上,比上不去更痛苦的是掉落下來。見過高山,就再也看不下去土丘。」
黎里望著他,一瞬淚流滿面。
忽想起謝菡有次說他柔軟,呵,怎麼可能?只有她知道,他這人意志力強到嚇人、目標堅定得可怕。是啊,能到他這種程度的人,怎麼可能軟弱呢?
國樂最講神韻。他要是沒氣性,沒骨氣,不會取得如今成就,也奏不出那樣神韻精絕的曲子。
是啊,他骨子裡怎麼可能是個無所謂的弱者?他要是真柔軟如沙地一樣,傷痕早就癒合了。
偏偏他不是,偏偏他寧折不彎,偏偏那些加之在他身上的傷,跟他刻在皮膚上的割痕一樣,一道一道,他含著血和淚記得清清楚楚,刻骨銘心。麻痹著說不在乎,不去看,可全支離破碎地嵌刻在那裡。
黎里都明白,她懂他,她理解他的一切痛苦、夢想、堅持、掙扎、淒恨與悲哀。但當下這一瞬間,她快承受不了。她發現她原來沒那麼強硬,不能負擔承受所有的苦難。
她淚落下來,問:「那我呢?」
燕羽深深望著她,淚水瀰漫上眼眶,輕漾著,說:「你是一樣的巫山,我見過你,這一生眼裡就不會放得下別的人。」
他說:「黎里,我會一直喜歡你,只喜歡你,到我死為止。」
黎里輕聲:「那我寧願你不喜歡我,不要隨便就死。」
許是太意外這句話,燕羽沒能做出反應。空虛的光橫亘在兩人之間,病房裡很安靜。
良久,他淚落下,很輕地搖了搖頭。
……
又是一個靠鎮定劑沉睡的夜。醫生說,他今晚不會再醒,讓黎里回家好好休息。
黎里捨不得,在病房裡守了許久。直至夜裡,才垮著肩膀回到小屋。推門進去,磁吸牆上貼著許多便簽,他們日常的留言記錄在上面。
她呆望了會兒,繞過拐角,愣住。書桌上放著兩個朱紅色的首飾盒,一隻小綿羊,一束紅玫瑰在燈光下鮮艷地綻放。雖已過了幾天,花仍很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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