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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迷糊坐起身,思緒被掛鍾走動的聲音牽引, 挪眼一看, 三點了。
她頓時醒了, 摸開手機,上午九點多。那鐘不准。
她喘了口氣,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室內。
典型的江州老房子,白牆面,灰地坪。客廳不大,擺設簡單而陳舊,一張小沙發,兩三把木椅。後牆根一張四方木桌,上擺水壺水杯類物件, 牆邊倚著一把苕帚簸箕,再無其他。
黎里依稀想起, 這是燕羽外婆的家。
昨晚……她記不起來了。
只模糊記得,他背著她走了夜路, 拿熱毛巾給她擦臉擦手, 別的丁點兒記不起來。
此刻燕羽不在。但沙發旁多了個小型取暖爐,爐側的取暖條開著, 一旁小板凳上放了兩個打包的圓紙盒——是一碗粥, 一個滷雞蛋,一塊米糕。還是熱的。
黎里捧起那碗粥, 邊吃便觀察這屋子。
客廳兩邊各有兩道門。近後門的兩道, 一邊是廚房,一邊是衛生間。近前門處, 一邊是臥室,裡頭一張老式的環木床,床面整潔,缺了被子。
另一邊是書房,靠窗處擺了張書桌,桌上堆著厚厚的書籍和紙張。都是琵琶曲譜或技法相關類的書,紙上是燕羽隨手或畫或記的音符。靠牆一側有台很舊的立式小鋼琴,跟一個書櫃。
柜上除了書,另置一把小提琴,一根笛子。
陽光透過木棱窗照亮了房間,笛身散出微潤的光。
黎里忽想撫摸它一下,但不想亂碰人家東西,又退了出去。
屋子處處陳舊,桌椅物件都有漆面脫落的痕跡,連空氣都有絲朽木的氣息。但勝在乾淨簡潔,叫黎里想起鄉下外婆家永遠明快而敞亮的矮房。
她很快把東西吃完,收拾好,被子疊整齊,電器關掉,出了門。
屋外,一條碎石坡道直通江邊,視野開闊。
天空又高又藍,江水也格外青碧,像淺綠的寶石。
房子左右是一排平房,像涼溪橋船廠曾經的職工宿舍,如今都已窗鏽門板殘,瓦碎牆壁破,無人居住。
平房後面是一排高大的香樟。那些樹木不知在江岸上長了多少年,枝幹筆挺,樹冠茂盛。香樟到了冬天也不落葉,簌簌在清風裡招搖。
她正仰望著,在風中聽到琵琶聲。不是連貫的曲子,而是一段短促的轉音,反反覆覆。彈奏之人在頻繁練習某種指法。
黎里循聲而去,進了船廠。
廠里一大片空地,覆滿塵土,路基已多處碎裂,荒草叢生。
遠處中心區佇立著許多巨型鋼筋混凝土建築,空洞,荒涼,卻殘餘著一絲曾經的恢弘氣勢。不少落葉喬木點綴其中,枝幹枯寂,襯得冬日蕭條。
這片區域比黎里多年前跟父母哥哥來玩時,更破敗了些。
她獨行在荒廢的重工業區,聽著燕羽指尖那來來去去無數遍迴轉的琵琶短音,有種時間循環的錯覺。
莫名的,她忽想起昨晚,他抱她去過廁所。那時,她腦袋靠在他肩頭,能看到他利落的下頜,殷紅的嘴唇微微張開著。
黎里吸著冷空氣,心輕輕一顫;一抬眸,她已走到生產倉庫,遠遠看見了燕羽。
那是一大片開闊的沒有牆壁的建築,無數根高大粗壯的不鏽鋼柱支撐著建築頂端的鋼架棚頂。
很多船,停在地上。
燕羽坐在船海盡頭的一艘船上,彈他的琵琶。
仍是那個轉音,反反覆覆。不知他重複彈了多少遍。
黎里練架子鼓時,碰上難啃的節奏,也會反覆練,但絕對沒那個耐力跟心性練上這麼多遍。天才和普通人,真有些本質的區別。
她走到盡頭,見是艘藍白相間的漁船。
船停在陸地上,比水裡要高許多,黎里不知他怎麼上去的。
剛要繞圈,坐在船頭的燕羽已看見船下的她,他手指沒停,下巴往左邊偏了一下。黎里會意,尋去他指示的方向,見船的左舷外有一堆三角磚。
她踩著廢磚上去。
燕羽坐在操作室外面的台子上,背對著她,仍在彈那指法。
微風撩著他的黑髮。
黎里莫名有些怯場,吸著氣往船尾走。
這是艘普通漁船,船體漆片剝落不少,露出斑斑鏽跡。船艙很小,但玻璃沒破,無非灰塵撲撲了些。船身幾處積了塵土的地方,長了青色的苔蘚和不知名的野草。
船板常年日曬,又沒維護,踩上去有些浮。
黎里儘量放輕腳步,但還是一走一響,鼓鼓咚咚。她懷疑自己打擾了他練習,越走越緊張。
待她繞船一周,到船頭時,樂音停了。
燕羽抱著琵琶,抬起臉看她,因逆著陽光,他微眯起了眼,說:「剛醒?」
「嗯。」黎里莫名不太自在,移眼去看船外的天空。不遠處,江水青綠,波光粼粼。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六點。」
她有些驚訝:「那麼早?」
「習慣了。」
「一直在練剛那指法?」
「嗯。」他說著,像是出於本能,左手按弦,右手彈撥,手指如花般一旋,一段精絕的樂音流轉出來。
黎里只覺跟她之前聽到的每一道一般完美;但燕羽神色淡淡,看不出是否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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