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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挺高的,坐下來卻瘦瘦小小一團。街對面的黑夜中懸著五顏六色的招牌;底下是流淌而過的車燈。
紛雜的人造光線一簇接一簇地映在她空茫的眼睛裡。
冬夜裡風冷,吹得她側臉蒼白,手在發抖。
燕羽走去路邊,蹲在她身旁,把紙杯遞給她。
杯中的水冒著熱氣。
黎里還是沒看他,也沒看那杯水。燕羽明白,便將水放在她身旁,起身走開。
他走後,她又坐了會兒,才將那杯水拿起來捧在手裡。冰冷的手心有了絲回暖。她輕吹著熱氣,慢慢喝水。熱氣漂浮到她眼睛旁,濕潤潤的。
喝完一杯水,乾枯的嘴巴跟嗓子舒服了些,人也暖了點兒,她這才將頭盔取下來。
周遭的聲音忽然放大好幾倍。好在擁堵的車流已散,遠不似先前那麼嘈雜。
何蓮青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黎里看一眼母親頹敗的臉,剛散去的窩囊氣又積鬱在胸口,可她也不忍責她,乾脆沒講話。
何蓮青嗓音沙啞,說:「你叔叔要跟我離婚。」
黎里看著街對面的五金店:「不挺好。」
「不行。」何蓮青哀道,「我不想離。」
黎里簡直了:「他那個垃圾哪裡好啊?賺錢不如你,家裡活也不干,你要這麼個人干什麼?」
何蓮青:「可一個家裡不能沒有男人啊。」
黎里:「你沒男人會死嗎?」
「死不了,但也不好活。你爸剛走那年,街坊哪個不欺我罵我?這周圍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家裡沒個男人,誰都能欺到頭上來。」何蓮青悲哀道,「黎里,都說我命不好,克夫克子。我不好找伴的。再離一次,這輩子找不到伴了,要被人欺負到死。等我老了,也孤苦伶——」
「行,我不管你。」黎里打斷她,要走。
何蓮青卻一把將她拉住,哀求:「你跟你叔叔道個歉吧?」
黎里不敢相信,手往路中間指:「你讓車撞死我!」
何蓮青哭了起來:「撞死我吧。」說著就要往路中間跑。
黎里緊拽住她,一下將她推坐回台階上:「你是不是還嫌別人戲沒看夠?」
燕羽站在兩間店鋪外的小超市門口,遠遠看著這一幕,沒有靠近。
他看見何蓮青坐在地上哭;黎里在她旁邊,雙手抓著自己的頭。她頭髮亂糟糟的,像理不清的麻。
終於,黎里起了身。何蓮青緊張而可憐地仰望她。後者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大步進了理髮店。何蓮青慌忙跟進去。
店裡起了人聲,聽不太清,像是王安平的聲音。
很快,黎里出來了。她頭低得很低,走得很快,朝路邊的公交站跑去。
燕羽:「黎里。」
她停下了,卻沒有立刻回頭。
燕羽走過去,她才慢慢調轉身子,只側身對著,並不看他。
燕羽朝她伸手,他手裡是一雙手套,粉色的。
她盯著那雙手套,咬著牙,眼睫在顫。沒有第一時間去接。
燕羽一直伸著手。
風吹著幾片殘葉從腳底下翻滾而過。
他輕聲說:「我會吹笛子。」
黎里一下別過頭去,拿小手臂遮了下眼睛,再轉頭時,很匆匆地抓過那雙手套,頭也不回地跑上了公交車。
車廂像個發著光的透明玻璃盒,從燕羽面前移過。盒子裡的黎里靠在杆子上,始終背對著他。
很快,車消失在去往新城區的方向。
……
那雙手套很柔很軟,像她生活里很罕見的溫柔與暖煦,黎里將它緊緊攥在手上,想大哭一場。但她沒有。公交上有一些她打過照面的兩坊鄰居,她不可能讓自己哭出來。
就這麼硬生生乘了好幾站,到最後,沒了再哭的動力。
到酒吧時,她表情平靜。秦何怡沒察覺出半點不妥,叫她準備準備就上台表演。
黎里在秦何怡嘶喊的歌聲、喧鬧的樂器聲中麻木下去。
冬季生意不太好,點歌的人也少。中途竟還碰見高曉飛來點歌,他這次規矩了,沒惹事。黎里也根本懶得搭理他。
樂隊只表演了一個多小時,薪水分到黎裡頭上,不到兩百塊。
表演結束時,她不知該去哪兒。已經夜裡十點,但她不想回家,甚至永遠都不想回。
恰好老闆說店裡要清掉一批酒,請他們樂隊一起喝。秦何怡原以為黎里會提前走,但她出乎意料地留下了。
大家邊喝邊聊天。黎里只顧獨自悶頭,專聽卻不講。
秦何怡說等錢攢夠了去北方打拼找人錄歌出專輯。老闆問她視頻帳號運營得怎麼樣。秦何怡罵著說沒錢買推廣,買流量費錢,沒錢難出頭。
鍵盤手也說,之前有公司想簽,但什麼都拿不出來,只想剝削他們。
秦何怡嘆:「我就想好好唱歌,搞音樂,可太他媽難了。」
黎里是知道的,秦何怡家境很差,藝校畢業後就沒再讀書。她長得不錯,音域寬,聲音也好;在江州算小有名氣。她一直堅定地追逐著她的音樂夢。
而黎里如今已不知道自己未來想做什麼。她覺得自己遠不如秦何怡,不如她目標明確,不如她家雖窮但至少有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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