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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冰鎮檸茶

  二十幾年,胡春娥偶爾回想起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那個時候自己長得漂亮,不甘於在流水線工作,暖瓶廠發灰的玻璃擋不住年輕的心,便偷偷跑出去,在酒吧賣酒。一瓶玻璃瓶啤酒,用厚重的玻璃杯分裝,遞給櫃檯朝她搭訕的男人們。

  賣啤酒只能混口飽飯,賣洋酒才能給自己賣漂亮連衣裙。

  後來有個男人,包了她一個月的業績,再後來就是半年。再後來,她跟那男人走了,不久便懷了孕。

  一家好幾個孩子的年代,跑了個丫頭片子,爹媽全當她死了。

  胡春娥也不怕,那男人對她很好,得知她懷孕之後,對她更加無微不至,只是每每提到領證結婚這回事,男人總是故左右而言他。

  沒事,孩子都有了,還怕人跑了?

  懷胎十月,一朝臨盆,生產的時候,胡春娥被鄰居抬去醫院,沒費什麼勁便生下了個男孩。可一直到坐月子,孩子爸爸都沒再出現過。

  人言可畏,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屬話說得不好聽,他們聽說胡春娥是未婚生子的,又不知從哪傳來,孩子爸爸其實有家室,是個有錢人,胡春娥八成是養在外面的女人。

  胡春娥想發火,但身子虛得很,連發火都會頭昏。她咬牙,心想著等男人回來就好了,她不要住這種普通病房,她男人有錢,可以讓她住單間,說不定還會帶她去外地,去南方。

  胡春娥月子期間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翻著字典給孩子取名字,翻到一個驍字,字典釋義,勇猛果敢,驍勇善戰。這是初中沒畢業的胡春娥能想到的,對兒子最好的期許。

  男孩子嘛,就該這樣。

  段驍,段驍,念著也好聽。

  男人從前給胡春娥的積蓄不少,足夠她在月子裡過得舒適,但出院的前一天,有人來了。

  胡春娥抱著孩子,看著面前的段岳白,她沒問他為何突然消失了這麼久,因為看他臉色,凝重且慍怒。

  他說,春娥,把孩子給我。

  胡春娥這些年落下個頭疼的毛病,這麼多年,這麼多天,無數次回想,只要想起那天的場景,就會頭痛欲裂。

  很多細節都已經記不清了,比如段岳白那天的表情,他帶了多少個高壯的男人闖進病房,他都說了些什麼,通通記不得了。只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和自己的嚎啕夾雜在一起,還有家裡的鐵架子床一搖晃,就會有滯澀刺耳的聲響。這些格外令她印象深刻,想起就會頭疼。

  段岳白帶著孩子走了,給她留了一筆很可觀的數目,酒吧老闆見胡春娥每日如遊魂,於心不忍告知些許真相。

  段岳白是香港人,有家,這次是因為家裡那邊的長輩出山了,勒令他斷乾淨,回家來,家裡有要緊事。

  胡春娥聽得一愣一愣的,終於明白,原來她一直聽不懂的段岳白說的話,是粵語。香港,是她在電影裡看過的地方,但是好遠,遠到她都不知在哪個方向。

  一直以來的自欺欺人終於得到應驗,那個她拋家舍業奔赴的男人真的是有家室的。

  她可以像老鼠一樣,活在自己的下水道里,那個男人對她的寵愛,都建立在不見光的陰暗裡。一旦哪天井蓋被掀開,什麼都沒了。

  好日子沒了,孩子也沒了。

  胡春娥發覺自己一生都在背井離鄉,看似一直在奔赴,實際像逃亡。

  她沒臉回老家,也想念孩子,把段岳白留給她的所有都折了現,一路向南。

  香港的悶澀空氣時常讓她滿身紅疹,陌生的語言和氣候一樣讓人崩潰,無法與人交流,在擁擠的樓里租了一個棺材一般的床位,一睡就是兩年。聽懂的第一句粵語是北姑,因為別人這樣稱呼她,帶著一種她看不懂的令她不舒服的冷笑。

  找兒子的過程比大海撈針更加渺茫,她覺得自己才像是掉進海里的那根針,飄來盪去,遊魂一樣的。她打聽了很多人,他們都聽過段岳白,一個常常上報上晚會的名字,可高塔之底如何仰望尖頂?

  沒人知道如何聯繫上段岳白。就算有,也被她一副愁苦樣子嚇怕了,不願給自己找麻煩。

  胡春娥再沒離開過香港。

  吃不慣的食物也能入口了,聽不懂的話也能說上一兩句了,她沒想過走,是因為實在不知到哪裡去,更因為她心裡悶著一口氣,這口氣支撐她熬過香港無數漫長的日與夜。

  霓虹底下的垃圾,車流帶起的潮熱,她都嘗了,就為了有一天能再見見段岳白,親口問問他,為什麼要這麼騙人,為什麼要這麼糟踐她。

  她找段驍用了二十年,她不知道段驍從懂事到找到她,也用了二十年。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戴著黑色鴨舌帽站在士多門口,白色T恤像是從來不曾沾染這條街巷的油煙氣,乾淨利落,靜靜站著,好看的眉眼向裡面望,眼神像是無波無瀾的湖水。

  胡春娥抖著手,聽完男孩子的自我介紹。

  聽到他說,他叫段驍。

  她撐著台面站起來,轉身去裡面的冰櫃,拿了一瓶帶著水珠的冰鎮檸茶。沒拿穩,掉地上,摔了稀巴爛,只得再拿一瓶。

  第182章 被拋棄

  胡春娥幻想過很多次與段驍重逢的場面,卻不曾想過,這樣的場面充斥著檸茶的苦澀酸甜,包含滿地玻璃碎渣,她寸步難行,連頭都不敢抬。<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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