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10）
蔣雲琪離開的那個夏天，江小魚流了太多的眼淚，也許是老天都看不過去了，才會讓她因禍得福，忘記一切，不再因為他而流淚。知道她因為自己差點溺水而亡，他的心痛得好似在油里煎，可是與那個痛相比，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她竟然忘記了自己，那才是真正的痛入骨髓，入骨入肉。
一方面因為她不再為自己的離去天天流淚而喜悅，一方面又因為她忘記自己而痛苦，兩相衝突，越發煎熬，連蔣雲琪都看不懂自己了，或許真的是得了精神病吧。可如今能治好他病的人，也只有江小魚了，心病還須心藥醫，江小魚就是他的藥啊。
蔣雲琪站在原地想了許多，卻因為謝景辰的突然靠近而徹底爆發了，再也忍不住，他幾乎想都未想，就快步走到了院子裡，像個剛學會吃醋的孩子一般，不知不覺就喊出了那句話。他站在那裡，淡薄的唇彎出一個冷酷的弧度，眼中似有冰箭射出。
看到謝景辰站起，並朝自己伸出手，他的眼神依舊是冰冷的，絲毫沒有握上去的打算，一雙眼睛只盯著傻愣愣的江小魚，見她沒什麼反應，又重複了一遍，「江醫生，你為什麼沒有赴約？」
有句話叫做，假亦真時真亦假，當說謊變得理直氣壯，對方潛意識地不會去懷疑你的話，只會懷疑自己。比如此時的江小魚，她被蔣雲琪的話問住了，心裡喃喃，他什麼時候約我了？雖說上次從他公司離開的時候，說好了下次再診治，卻並沒有說好時間啊。這都一個星期了，也沒收到他的電話啊，或者是任何其他的聯繫，難不成被自己錯過了？
江小魚心裡如此想著，慢吞吞地站起身，小心地說道：「啊，我沒收到任何聯繫啊，你確定約了我今天看診？」
蔣雲琪依舊是眼神冷冷的，臉不紅氣不喘地回道：「我明明給你發了郵件的，約好今天上午看診，可你卻遲遲沒有出現，所以我只能來這裡一趟了。」
What？居然是這樣！不過他怎麼知道我的郵箱，難不成是院長給他的？畢竟他可是我們醫院最大的贊助商，那就是VVIP客戶啊，不，應該是VVIP患者！現在這年頭，聯繫基本上都是靠電話或者發信息，誰會天天關注郵箱啊。
看著他略帶薄怒的臉，江小魚心裡一咯噔，千萬不能得罪精神病患者，因為沒人知道下一秒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她心裡轉過數個念頭，臉上陪著笑，小心翼翼地說道：「啊，原來是我疏忽了，真是不好意思，那你去我的辦公室？現在？」
蔣雲琪老神在在地站在那裡，臉上的冷寒都快凝結成冰了，眼裡冰雪重重，即使隔著一小段距離，也能感受到他渾身上下的寒氣。他並沒有開口說話，對她的提議不置可否，就那樣冷冰冰地看著她。
江小魚偷偷咽了咽口水，一直被這樣盯著，還真是煎熬啊。她將手裡的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放在身後，又轉頭看向謝景辰，臉上滿是歉意地說道：「景辰大哥，看來今天不能請你吃飯了呢，我這跟人約好了要會診，我居然給忘記了，實在不好意思，還讓你大老遠地跑一趟。改天吧，我一定請你吃大餐，就當是感謝和負荊請罪了。」
謝景辰早在蔣雲琪說出那句咄咄逼人的話時，似乎就已經預感到了這個結局，他的臉上並未顯露出過多的傷感和失落，嗓音依舊溫潤，好似春風一般，「嗯，你有患者的話，就去忙你的吧，不用記著吃飯的事。」說罷，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
這個動作他曾經做過無數遍，就像是大哥對妹妹的寵愛，江小魚早已習慣了這個動作，並未有任何驚訝的舉動，甚至表情都未變一下，淡淡說道：「嗯，那景辰大哥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啊。」
蔣雲琪看著兩人的「親密」互動，薄唇緊抿，牙齒都快咬碎了，心頭的小火苗蹭地一下，就變成了滔天巨焰。他將手背在身後，已經緊握成拳，臉上卻依舊是雲淡風輕，真是眼神冷得能凍死人。看著謝景辰走遠，他才突然上前，一把就拉住了江小魚的手。
江小魚眼看著謝景辰離去，還未轉過身，就被人拉住了手，一陣疼痛襲來。她的眉頭不禁微微皺起，使勁掙扎了一下，原本想大吼一聲，但是想到眼前的人有精神病啊，只能勉強露出一抹笑，哄著他說道：「雲琪哥哥，你這是怎麼了？」
果然，一聲「雲琪哥哥」仿佛有奇效，蔣雲琪原本冷寒的眉眼立刻舒展開來，通紅的眸子慢慢變得清明，手也立刻放鬆了力道，只輕聲說了一句，「跟我來。」說罷，拉著她朝醫院外走去。
兩人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外，院子裡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穿病號服的女人瘋瘋癲癲地跑過來，嘴裡不停地念叨著，「琪琪，琪琪，我的琪琪呢？我剛剛聽到琪琪的聲音了！」
女人在阻攔的小護士手臂上狠狠一咬，拼命地擺脫後，徑直穿過長廊，跑到了院子裡。她在院子裡不停地繞著圈，嘴裡不停地喊著，「琪琪，琪琪，我的琪琪來看我了！我剛剛聽到了琪琪的聲音！我剛剛聽到了琪琪的聲音！」
小李和小秦正在查房，突然看到院子裡的身影，嚇了一跳，急忙將門鎖好，就跑了過來。小李試圖接近女人，好聲勸著，「阿姨，琪琪剛剛出去了，馬上就回來，您先跟我回房好不好？咱們回房裡等她。」
女人卻好似什麼也沒聽到，只拼命地搖著頭，一個人坐在樹下的長椅上，將整個身體都縮成一團，對著院子大吼著，聲音越來越大，「不，我哪裡也不去，我要在這裡等我的琪琪！我要在這裡等我的琪琪！」
剛剛被她咬了一口的小護士也跑了過來，疼得直皺眉，湊到小李身邊說道：「這阿姨也不知怎麼了，剛剛江醫生把她送回去的時候還好好的，這藥還沒吃的，我去查房，她突然之間就好像瘋了一樣往外沖，攔都攔不住！」
小李看了小秦一眼，急急說道：「江醫生不在醫院，你趕緊去找院長，我和小趙在這裡看著。」小秦聞言點頭，撒腿就往裡面跑。
小李和小趙一臉緊張地站在長椅旁邊，生怕她突然衝出去，雖然不知道這個八號房的女人到底什麼來路，但卻是院長點名的最尊貴的VIP病患，平時都是江醫生親自照顧著，誰也不敢對她用暴力制服啊。
小趙看著嘴裡念念叨叨的女人，小聲說道：「今天到底怎麼了？我來這麼些年，也沒見她這樣啊，就算江醫生有時候外出，她也不會無緣無故犯病啊。有時候看她和江醫生聊天，我真的以為她的病都好了呢，真的特別聽話，跟正常人一樣。」
小李一臉凝重，臉色也不太好看，只搖了搖頭，「我就更不知道了，我才來沒多長時間，只是院長曾交代過，一定要好好看護她，不能出任何意外。」
女人好似並沒有聽到兩人的對話，正抬頭看著玉蘭花，嘴裡仍在念叨著，「玉蘭花開了，呵呵，玉蘭花開了，琪琪，你在哪裡呢？玉蘭花都開了，你怎麼還不來看媽媽？琪琪！」
說著說著，突然就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雙手抱著頭開始痛苦地掙扎，眼看著開始拽頭髮。小李和小趙同時上前，準備抓住她的手，還不忘繼續哄道：「阿姨，阿姨，琪琪真的馬上就來了，你再等等！」
女人雙手被制住，雙腳又開始踢蹬，臉上表情有些猙獰，眼淚順著臉頰往下落，「不，你們都在騙我，都在騙我，我剛剛明明聽到琪琪的聲音了！他去了哪裡？為什麼不來看我？為什麼？！」
小李心中疑惑，與小趙對視一眼，發現對方也是懵圈狀態，難道這個女人口中的琪琪不是江醫生？可平時她分明都是叫江醫生琪琪的啊！
女人還在掙扎著，吼叫著，一聲聲的「琪琪」撕心裂肺，眼淚糊了滿臉，就像困獸一般。
小李和小趙雙手制住她，卻不敢使勁，正一籌莫展，就看到院長和小秦急匆匆地跑過來了。她們好似看到救星一般，雙眼露出亮光，院長您終於來了，再不來我們就要被咬死了！
陳院長腳下生風，快步跑到女人身旁，小聲安撫著：「小梅，小梅，你冷靜點，琪琪已經回來了，過幾天他就會來看你的！真的，你相信我！」
他的話好似一針鎮靜劑，話音剛落，女人就停止了掙扎，雙眼滿含期待地看著他，聲淚俱下地問道：「真的嗎？琪琪真這樣說的？他說要來看我？」
陳院長看著她無比期待的雙眼，鄭重地點了點頭，「嗯，會的，一定會的，他一定會來看你的，你給他點時間。」
女人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就好像剛剛嘶吼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樣，她安靜地坐在長椅上，手中不知從何處翻出一個布娃娃，放在懷裡輕輕地搖著，「琪琪乖，琪琪聽話，媽媽哄你睡覺覺。你不要害怕，媽媽不會傷害你的。」
陳院長給小李使了個眼色，小李立刻心領神會，和小趙一起扶著女人朝病房走去。陳院長看著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轉身問小秦，「她怎麼突然就這樣了？之前不是都很安靜的嗎？今天有什麼人來過嗎？」
小秦撓了撓頭，方回道：「今天早些時候謝大少來了，來找江醫生的，可他之前經常來啊。他還跟江醫生一起跟梅阿姨聊過天呢，也沒見她有什麼特別大的反應，只是在一旁笑著不說話，今天也不知怎麼回事。」
陳院長眉頭緊皺，搖了搖頭，「不，除了他，還有沒有別人？江醫生去哪兒了？」
小秦剛要搖頭，突然想到什麼，一拍腦門說道：「對了，剛剛我和小李查房路過這裡的時候，在廊上看到了一個陌生男人，之前沒在醫院見過他，長得挺高，有一米八幾，眼神冷冰冰的。對了，小李還說看著他有些熟悉，總覺得他和誰長得比較像，之前我還沒在意。此時想想，倒是和梅阿姨的眉眼有些相似呢。」
陳院長一聽，眼中露出一抹複雜神色，他伸手推了推眼鏡，才徐徐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說罷，轉身離去。
到了院長辦公室，他從抽屜里翻出一本泛黃的筆記本，從裡面抽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女人抱著孩子，笑得眉眼彎彎，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他看著照片上的女人，不覺眉眼輕舒，伸手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拂了拂，自言自語道：「你的兒子回來了，他終究是捨不得你的，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他來看你的。」
卻說小秦剛剛離開沒兩步，就遇到了迎面而來的小李，不覺擔憂地問道：「梅阿姨怎麼樣了？好些了嗎？怎麼那麼巧啊，偏偏江醫生不在的時候病發。你的手怎麼了？被咬了嗎？讓我看看。」
話音剛落，已經將小李的手捏在手中，看到手背上鮮紅的一道齒印，都快流出血來了，有些心疼地說道：「都快流血了，真的沒事嗎？真是沒想到，平時那麼乖的梅阿姨，總是穿的那麼一絲不苟，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沒想到發起瘋來，還挺嚇人的。」
小李的手被他捏在手中，不覺齜牙咧嘴叫了一聲，「你個大木頭，你輕點啊，疼死了。我還是第一次見梅阿姨發瘋呢，平時見她和江醫生一起，跟個正常人一樣有說有笑的，從未想到會是這樣。」
小秦也嘆息一聲，「誰說不是呢，我來了兩年了，也沒怎麼見她發過瘋。剛剛在院子裡院長還問我，她是不是見到了什麼陌生人，被刺激到了。」
小李聞言，似乎想到什麼，眼珠子一轉，急忙問道：「那你怎麼回的？」
小秦又剛剛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卻又聽她繼續問道，「你回答之後，院張怎麼說的？」
他再次撓了撓頭，嘿嘿一笑，「院長沒說什麼啊，直接走了，腳步匆匆的，讓我去忙我自己的了，我就過來找你了。」
小李一聽他的話，瞬間化身福爾摩斯，輕聲說道：「我覺得之前來的那個陌生男人定然跟梅阿姨有什麼關係，梅阿姨分明一直在叫，說她聽到『琪琪』的聲音了，而她口中的琪琪並不是江醫生。你想啊，江醫生每天都在她身邊，即使偶爾不來醫院，也沒見她那樣撕心裂肺地吼過。
你不是說，江醫生並不是梅阿姨的親生女兒麼，剛剛梅阿姨口中喊的那個『琪琪』十有八九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可問題是，今天來的是個男人啊，並沒有來什麼陌生女人啊？難不成那個男人和梅阿姨的女兒有什麼關係？
而且剛剛院長分明十分有把握地答應了梅阿姨，說『琪琪』一定會來看她的，那麼院長定然是知道梅阿姨女兒的下落，否則也不可能跟她保證。這樣說來，院長一定是知道梅阿姨的事情的，關於她是誰，從哪裡來，又為什麼瘋了，應該都是了解的。
院長肯定是為了保護梅阿姨，不讓她被外界打擾，才如此守口如瓶的。你不覺得梅阿姨的身份有些特殊嗎？就連江醫生都不知道她的底細，只知道她姓梅，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小秦聽了她的分析，早已目瞪口呆，似乎完全不能理解這些深奧的話，呆頭呆腦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