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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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燕綏的聲音磁性溫潤,尾音微揚,像是一片羽毛在她心上輕輕刷過。凌小骨忽然咽了咽口水,抬頭看他,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原來男人那麼高大。即使她一米六八個子,也不過到他的下巴,男人至少有一米八五!但是蕭沐陽只有一米八左右,兩人站在一起的感覺根本不一樣,現在想要看清男人的臉更費力一些。

  之前受葉安然的影響,她只注意到了男人的臉,竟然忽略了他的身高,此時經他一提醒,才恍然大悟,原來一直都是她弄錯了,一直都是她自己的執拗。可她心中仍舊不解,如果沒有血緣關係,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相像的兩個人呢?

  不管怎樣,確實是她認錯人了,還尾隨了他那麼久,凌小骨低著頭看地上的毛毯,聲音細若蚊蚋,「對不起,上官先生。」

  上官燕綏見她終於不再對著自己喊「蕭沐陽」,嘴唇方緩緩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笑,又將她攔腰一抱,送回床上。

  也許是剛剛過於驚嚇,竟沒有注意他身上還有淡淡的香味,這次被他抱起的一瞬間,她雙手環著他的脖子,一股淡淡的薰衣草味兒撲鼻而來。薰衣草味兒?沒錯,確實是薰衣草味兒!

  這個味道凌小骨曾經在不同的人身上聞過好多次,但從未記住他們的長相,或是在擦肩而過時,或是在即將昏迷神志不清的時候。

  原本以為要麼是巧合,要麼是那種薰衣草味兒的香水賣得比較火,但此時在男人的身上聞到,卻覺得理所應當,好像他就應該帶著這種香氣一樣。凌小骨偷偷看他一眼,為心中的想法感到詫異,總覺得男人身上有一種莫名的東西,時刻吸引著她,讓她移不開視線,放不開手,難道是因為那張與蕭沐陽相似的臉?但又總覺得不像,是那種深入骨髓的氣質,從靈魂深處吸引著她。

  上官燕綏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邃,似幽湖深潭,沉聲說道:「既然已經知道我不是蕭沐陽了,為何還總是看我?」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漫不經心地將棉簽拿在手中,又將床頭的醫藥箱扯了過來。

  凌小骨刷地轉過頭,收回灼熱的視線,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沒有。」

  上官燕綏墨玉般的眸子中閃過一抹興味,聲音溫柔了一些,「把手臂伸過來。」

  凌小骨聽到他的話,才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又將手臂伸了出來,此時已是紅腫一片,看著有些觸目驚心,她倒吸了口涼氣,心底暗暗想著,不會留下疤痕吧?

  上官燕綏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一邊將棉簽沾在上面,輕輕地揉搓著,一邊低低說道:「現在想起來擔心了,是不是有點為時過晚?」

  凌小骨心裡本就委屈,原本以為是蕭沐陽,義無反顧地逃了婚,瘋狂地追上去,全身上下都是傷,結果卻只是個陌生人,能不讓她傷心難過嗎?現在又聽到他如此說,真是委屈地要死,她癟癟嘴,咬著嘴唇不說話。

  上官燕綏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冷言冷語,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從來不愛與人接觸,也很少與人打交道,說話更是直來直去,或許本沒有惡意,但是聽在別人耳中卻覺得接受不了。也就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個認識的人,還給他送了個毒舌男的外號,他表示我也很委屈啊。

  兩人心中各有所思,一時都沒有開口說話,不過一會兒功夫,凌小骨的手臂已經包紮好了,看起來很是專業。她又低頭看了看他的醫藥箱,忽而開口問道:「上官先生是醫生?」

  上官燕綏剛剛處理完她的手臂,此時正將她的腳握在手中,聞言頭都沒抬,只淡淡說道:「準確來說不算是醫生,但又很接近,也是天天動刀,處理傷口什麼的。」

  凌小骨聽他如此說,突然來了興趣,剛剛心裡的那點委屈早就煙消雲散了。她看著他嫻熟的手法,心裡嘖嘖稱奇。腳丫子被他的大手握住,卻感覺有些涼颼颼的,心中納悶,為什麼他的手那麼涼?明明屋裡的暖氣開的很足啊,心裡漫無邊際地想著,或許是得了什麼病?不是有一種就是手腳冰涼嗎?

  她雙臂放在膝蓋上,看著他處理腳底板的傷口,此時離得近了才發現,他的手真的好白啊,是那種瓷白,像剛剛燒出來的骨瓷,仔細看白的發甜,什麼瑕疵都沒有,就像翡翠皮裡頭包了一層水,托在陽光下溫潤透光,細緻到透骨。應該是常年不見光的緣故吧?就像醫生一樣,整天被從上到下包裹著,想不白也很難啊。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灼熱,上官燕綏抬頭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又底下頭去。凌小骨的臉刷地就紅透一片,為了緩解尷尬的氛圍,她笑著問道:「剛剛上官先生說,你的職業類似於醫生,難道是獸醫?」

  上官燕綏身子一頓,手上動作一停,輕笑一聲後,緩緩說道:「不是獸醫,是入殮師。」

  入殮師?就是那種幫死人化妝,整理儀容的人?凌小骨一聽,嚇得腳一哆嗦,他手中的棉簽重重地按了上去,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上官燕綏低嘆一聲,抬頭直視著她,一雙墨玉眸子深沉如海,「怎麼?很害怕?可是怎麼辦呢?現在已經害怕已經晚了。」說罷,重新將她的腳握在手中,繼續著剛剛的上藥包紮。

  凌小骨只覺有股寒涼之氣順著腳底板鑽入身體中,然後又順著血管流經身體各處,將血液都凍僵了。她勉強露出一個慘笑,聲音輕顫,「上官先生,你不要說這種冷笑話了,很恐怖的。」

  上官燕綏似乎聽取了她的意見,低聲哦了一下,又投入到了處理傷口中,神情專注。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還以為開個玩笑,你心裡會輕鬆一點。」

  可你這分明不是在開玩笑啊,你這明明實在嚇唬人!凌小骨看著他漆黑的發旋,忽然想到什麼,急急問道:「上官先生,你是在Y市市立醫院上班嗎?」

  上官燕綏想都未想,直接答道:「是啊,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凌小骨也這樣在心裡問自己,難怪總覺得那雙冰冷的墨玉幽瞳熟悉,似曾相識,此時想來她和他真的見過面啊,正是兩年前她出車禍的時候。那白色的長廊,那擦肩而過的高大男人。

  想到這裡,她渾身一震,心上驀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顫抖著聲音問道:「上官先生,你可曾記得兩年前在Y市市立醫院,你是否幫一位名叫蕭沐陽的死者化過妝,整理過儀容?」

  上官燕綏手上動作不停,似乎是想了一會兒,才幽幽說道:「不記得了,因為處理過的死人太多了,我們一般都不會問死者的名字,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就行。」

  凌小骨聽到他的回答,似乎有些失落,但想想他說的也對,一般入殮師誰會在乎死者叫什麼名字呢。如此想來,她和他也算是有過一面之緣呢。倘若當時他沒有戴著帽子和口罩,她是不是也會這般瘋狂地撲上去?她輕笑一聲,似乎在自嘲。

  但她心裡對這個職業真是充滿了好奇,總覺得每一個入殮師定然是心理素質過硬,靈魂足夠強大,倘若是她,估計早就被嚇死了。但同時有覺得每一個入殮師都很偉大,正是因為有他們,死者的家屬才可以安然地將他們送走不是嗎?看到的最後一面是安靜美好的,就好像只是睡著了一般。

  倘若當初她看到的是支離破碎的蕭沐陽,估計她一輩子都不會從那個可怕的陰影中走出來吧?這樣想來,正是上官燕綏高超的化妝術間接拯救了她呢。凌小骨天馬行空的想著,從東到西,又從南到北,她看著他俊美的側臉,忽而小聲問道:「上官先生為什麼會選擇當入殮師呢?」

  上官燕綏終於將她兩隻腳上的傷都處理好了,嗓音依舊淡淡的,帶著磁性的暗啞,「我也不是很清楚,時間太久了,我都忘記是為什麼了,也許是因為性格吧。你應該也發現了,我這人不太擅長跟人打交道,說話直來直去,應該挺容易得罪人的。天天跟活人相處太累了,說話做事都要考慮別人的感受,倘若完全不顧及他人感受吧,又會被說成是不近人情,沒有人情味兒什麼的。

  像我這種性格,不說話,被說成是高冷,說話的話,又被說成是毒舌男。真的很難理解,人類怎麼就那麼複雜呢?與其那樣,還不如跟死人相處,他們不會說話,不會挑你的錯處,更不會對你感到不滿。我們給他們最後的禮物,就是將他們打扮得像正常人一樣,帶著祥和離開這個世界。」

  凌小骨聽完這段話,對他是肅然起敬,原來他剛剛並不是故意冷言冷語,只是在直接地表達自己的主觀感受。他應該才是最單純的人吧,喜歡就是喜歡,不會假裝說什麼「還能接受」;不喜歡就說不喜歡,沒有什麼模稜兩可的「還可以」。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人與人交往,開始戴上面具,總是言不由衷。為了達到目的,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為了完成一個目標,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朋友。哎,她不也是這樣嗎?明明不喜歡蕭沐陽,卻因為家族聯姻,為了家人,在心裡極力說服自己,他有多麼的好,多麼的溫柔。反正都是過一輩子,與其苦苦等待那驚艷歲月的人出現,不如趕早選擇那個可以溫柔歲月的人過一生。

  她對蕭沐陽的感情,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感激多一些,所以他死去的時候,她才會更加愧疚。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照顧她,而她還未來得及變成他的妻子,他就已經離去了。

  也就是因為心裡的愧疚,她再次做出了言不由衷的選擇,欺騙了自己的心。她認識蕭恆傑的時候,他還不叫蕭恆傑,只是她們家司機的兒子,叫杜恆傑。兩人從幾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她一直把他當作是大哥哥,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變成他的新娘子。

  蕭沐陽死後,在她最低沉的時候,蕭恆傑仍不離不棄地守在身邊,那時候她在想,既然一直等待的人不出現,既定的未婚夫也離他而去,不如就和蕭恆傑在一起吧。與其找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結婚,不如跟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人過一生。就算沒有相愛的砰然心動,也會有平淡的細水長流。最主要的是蕭恆傑是蕭沐陽的弟弟,倘若嫁給了他,也算是對蕭家的補償吧。

  可就在她剛剛下定決心,想要就此過一生的時候,眼前的男人卻突然出現了。看著上官燕綏的眼睛,她會砰然心動,明明是一張冷寒帶著冰霜的臉,幾乎沒有絲毫溫情可言,性格還有些孤僻,更不擅言談,為什麼卻獨獨對他刮目相看呢?

  凌小骨覺得自己自從遇見了上官燕綏,整個人就好像病了一樣,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為什麼會對他生出那種如附骨之疽一般的熟悉感?感覺不僅僅只是一面之緣那麼簡單。她心裡這樣想著,也就隨口問了出來,「上官先生,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上官燕綏那墨玉般的眸子直直看著她,裡面波瀾不驚,好似一汪深潭望不見底,過了許久,才幽幽說了一句,「也許吧,只不過那時不認識,又或者擦肩而過,沒有記住而已。」

  額,這話說的,跟沒說有什麼區別!算了他這種性格,還是不要跟他計較比較好,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給家裡打個電話啊,估計爸媽和哥哥,額,還有蕭恆傑都急瘋了吧。凌小骨的反射弧終於傳導到了神經末梢,想起了這件十萬火急的事。

  凌小骨看著上官燕綏,輕聲問道:「上官先生,能不能把你的手機借我一用,我想給家裡打個電話。當時從車上下來,根本就沒來得及拿手機,家人肯定都在急著找我呢。」

  上官燕綏凝眸看了她一眼,從口袋裡翻出一個黑色的手機,解鎖之後遞給了她,似乎想到什麼又說道:「你的傷現在還不宜動來動去,明天一早我會送你回去的,晚上就暫且在我家住一晚吧。」

  在這裡住一晚?這樣不好吧?凌小骨心裡有些掙扎,但她現在受了傷,倘若讓家人看到,定會傷心難過,不如像他說的,先養一晚,明天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不會被發現吧。而且她確實需要自己單獨待上一晚,她至今不知該如何面對家人,又該如何面對蕭恆傑。

  電話接通後,她小聲地把自己的情況說了一下,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只謊稱是在一個女性朋友家裡住一晚,說明天一早就回去,自然也沒有提受傷的事。對方不知說了什麼,她只一直搖頭,說是需要時間好好靜一靜,最後又讓對方幫她跟蕭恆傑說一聲,才掛了電話。

  凌小骨這邊剛把電話掛了,上官燕綏那寒冰做的臉就伸了過去,聲音好似冬天的風,裹挾著呼呼作響,「我是你的女性朋友?果然人類就是這樣,喜歡說謊,張口就來。」

  凌小骨被他突然一嚇,小手一抖,手機就滑了下去,掉在了被子上。她的臉皮紅得像剛剛煮熟的蝦,白裡透紅,看著他支支吾吾,「我,我,我也是逼不得已,那你讓我怎麼跟爸媽解釋?說我在一個剛剛認識的男人家裡?他們肯定立刻馬上殺過來!看到我身上的傷,肯定又會難過了,本來逃婚已經讓他們亂成一團了,難道還要再讓他們操心嗎?有時候逼不得已,說個善意的謊言,應該是無傷大雅的吧?」

  上官燕綏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眸依舊暗沉一片,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凌小骨被他探究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毛,直接轉過頭,身體往床上一躺,不再看他。哎,剛剛還誇他這種直來直往的單純性子比較好,現在才發現,接觸久了會有內傷的!果然如他自己所說,說話完全不顧及他人感受啊,難怪別人會說他毒舌男。

  上官燕綏不知她心中所想,看著她的後背,眼眸眯起,眉毛上揚,低嘆一聲,活人果然比死人麻煩多了,然後轉身出門去了。

  凌小骨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肯定又會被嚇得睡不著覺。所幸他只是想想,並未說出來,否則她只能睜著眼睛到天亮了。

  凌小骨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原來已經睡了那麼久了。這邊剛剛睜開眼睛,就響起了開門聲,她轉頭向門口看去,卻是上官燕綏拎著大袋子走了進來。

  他將大袋子放在床頭柜上,聲音暗沉,「剛剛去給你買了些日用品,還有換洗衣服,你先湊合著穿吧。」說話的時候,臉竟然有些紅,實在不可思議,這是萬年的老鐵樹要開花了?

  見她瞪著眼睛看向自己,上官燕綏輕咳一聲,又補充說道:「趕緊換了衣服,一會兒進來帶你去吃飯。」

  凌小骨看著他的背影,怎麼感覺有點像落荒而逃啊。她好奇地將袋子拎到床上,快速地翻找起來,然後又換做她開始臉紅了!天哪,上官燕綏還真是細心,除了洗漱用品,還買了一套運動服,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內衣和小內內居然也買了!

  一想到他在店裡挑選內衣的場景,她居然忍不住笑噴了,估計對他而言,那比解剖屍體還難吧!難怪剛剛他的臉那麼紅,還真是為難他了。

  換衣服的時候,凌小骨才想到一個問題,現在身上穿的明顯是男人的新襯衫,問題是,到底是誰給她穿上的?她之前分明穿的是婚紗啊!她伸手摸著滾燙泛紅的臉,自己這粗神經,真是堪比毛毛蟲啊,但她又沒有勇氣問出口!

  她費勁地穿著運動服,又低頭看了看黑色的內衣,突然有些好奇地拿起來看了一下尺碼,居然正是她的號!凌小骨再一次惡寒地抖了抖,心裡早已展開了陰謀論,難道是經常給死人整理儀容的緣故?看的多了,自然也就目測的更准了,畢竟死人也是有女人的啊!這樣一想,心裡更是嚇得發毛,趕緊搖了搖頭。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痛得呲牙咧嘴半天,額頭冷汗直冒。

  門突然被打開了,上官燕綏徑直走進來,見床上的人正傻乎乎地瞪眼看他,不解地問道:「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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