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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憐破天荒地穿著圍裙。
長發垂在身後,另用一條絲帶低低地扎了,衣袖也以襻膊束起,露著兩條白淨漂亮的小臂,手腕上筋脈浮著淡青色,在日光下很惹人眼。
許清焰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一時竟多看了兩眼。
對面的人將衣袖往下稍扯了扯。
「臣侍裝束不整,不合規矩,不宜迎接陛下。」
今日也怪怪的。
雖明面上無處可以指摘,但話里話外的意思,都好像並不期待她來,反而有些嫌她擾著他清靜了。
她近日無處對他不起吧?
許清焰在袖子底下握了握拳。
有那麼一刻,她確是想招呼蘇長安,既是有人不稀罕她來,那便返身回去吧,將那些西域使臣珍而重之獻上的,寶貝得跟什麼似的香露,也原樣帶回去。
橫豎無論是她,還是她的香露,這宮裡的任何一個男子見了,都會喜不自勝。
但想起那一夜,他跪在床邊,滿臉緋紅,眼裡盛滿滾燙的渴望,將雙唇輕輕貼近的模樣,她又忍不住乾咳了兩聲。
罷了,和一個男子計較什麼。
「朕閒著無事,過來隨意走走,沒有那麼多規矩。不過……」
她的目光落在他指尖上,忽地走上前去,握起他的手。
顧憐想躲,沒躲開,被她輕輕摘下一樣東西來。
是一片小小的野菜葉子。
「這是什麼?」
他將手往身後一縮,臉上驀然紅了紅。
「讓陛下見笑了。」
倒是比剛才看起來正常一些。
許清焰彎了彎眼角,扭頭道:「端上來。」
蘇長安候了多時,趕緊殷勤地端上漆盤。
裡面擺著五個小巧的琉璃瓶。端端正正,一字排開。
其顏色雕花,各有不同,懂行的人一眼便可知,都不是中原器物,不說裡面的內容,單論瓶子本身,也價值不菲了。
顧憐的目光終于波動了一下。
「這是什麼?」
「西域進貢的香露。」
「這……」
「朕不愛這些,也瞧不出好與不好。他們千里迢迢送來了,也就是往庫房裡一塞,沒的可惜了東西。」
她不顧蘇長安在旁拼命使眼色,很無所謂地一昂下巴。
「還是那日裡她們說起,這東西擺得久了,就漸漸散沒了。朕想著,與其丟在那裡落灰,不如拿了來給你玩。」
「臣侍不能收。」
「為什麼?」
「西域的貢品,何等珍貴,理當先孝敬太后,再賜予後宮各個主位。臣侍不過一介貴人,如何敢安心領受。」
顧憐一席話,通透磊落,擲地有聲。
卻抬頭輕輕瞥她一眼,聲音放低了些。
「番邦進貢,一年才能得幾瓶。該不會都在這裡了?」
許清焰這才不自覺地抿了嘴角,「你倒識貨。」
「臣侍真的不能要。」
「那算了,朕回頭讓人摔了聽個響。」
「陛下!」
「好了,不與你說笑。」
許清焰閒閒背著手,莫名其妙的,有一些滿足感。
「朕不耐煩拿著這些玩物,到處賞人,你好生收著,別讓人知道也就是了。若是你有閒心,願意拿出去做人情,都由得你做主,反正都是你的東西了。」
顧憐看了看她,低低行了個禮。
「那……臣侍多謝陛下。」
她不動聲色地端詳著他。
這會兒的模樣瞧起來,就比她剛進門的時候,要軟和多了。看來蘇長安出的主意沒錯,這個世界的男子,是喜歡這些無甚大用的玩意兒。
那往後記著,這類東西收上來不必入庫,直接給他吧。
不過他近日的脾氣,仿佛是不如從前好了。
她記得,剛遇見他的時候,哪怕她當眾嚇唬他,他也只會撲進她懷裡,墜著淚珠子,求她給他一分憐惜。
大約還是近來有些慣著的緣故。
「罷了。」她淡淡笑了一下,「過不久,要移駕到行宮去。到時候大大小小的宴會場面,想必不少。如今後宮就你位份最低了,多少也該給你些東西。」
顧憐沒有理她的後一句,只將眼睛稍睜圓了些。
「去行宮?」
「嗯,太后的主意。道是諸王難得入京,該多留些時日,宮中規矩森嚴,行宮自在些,也好同樂。再有麼……」
她道:「再有便是,先帝的兩位皇子,都到了該出降的年紀,太后也是存了些多邀青年才俊,相看佳媳的心思。」
不料眼前的人卻沉默了。
她看了他一會兒,輕聲問:「不想去?」
「臣侍沒有。」
「害怕齊王?」
「……什麼也瞞不過陛下。」
顧憐半低著頭,睫毛安靜地垂在眼下。
在春日大好的陽光底下,睫毛尖竟是淡淡的金色,像什麼柔弱小鳥的絨羽。
許清焰的口氣忽地就放軟了一些。
「無妨,朕還在呢。」
「陛下?」
「朕不會讓她把你怎麼樣。」
「……」
眼前的人抿了抿唇,唇上薄薄一層水光,半晌,輕聲道:「臣侍相信陛下。」
鬢邊幾縷碎發,隨著風飄蕩。
許清焰陡然覺得心裡有些軟和。<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