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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菡羞鄭重點點頭:「那我去問問。」

  鮮妍的姑娘提籃而行。一路上,綠蔭連綿。草動,雀鳴,人聲,炊煙。沿路晾藥的竹架,繞架追趕的總角孩童。

  彎腰插秧的婦人男子,見這素麵朝天一身細麻的人兒走在潮濡的泥地里,不免心疼。有些個隔著老遠揮手喊話:

  「夫人,髒腳!」

  菡羞對那婦人笑:「有什麼大不了,我也才插秧了呢!姐姐們,可看見我相公了?」

  「大人吶?看見咯,在前頭最偏的那塊地同老爺子說話呢!」

  她謝過,順著指引過去。彎折小路底下,踩過一座小丘。流水潺潺,聞見人聲,菡羞停腳正要喊,卻在看見 二人相談時及時止住。只見聞衍璋扶亞父一把,道:

  「田裡多蟲蛇。您一把年紀了不似從前靈便,少勞作些好。」

  老人家不理,神神在在望著剛插好的一畝苗出神了會,掂掂手裡剩下的一顆,自顧自:

  「我在皇莊幹了一輩子。什麼沒瞧見過?當年背你在身上也能犁地十里!那時候我種的都是什麼地啊?最貧,最遠。哪有這裡的肥沃?便是那樣,我也回回都是第一個種下春苗的。」

  水田裡的嫩苗不知是不是響應,綠枝擺了兩擺。生意盎然。

  聞衍璋守在老人家身後,面上是慣有的涼淡平緩。不多麼關懷,也不過分冷落。隨著他的話,腦中浮現一片灰靄的幼時,略提了提氣,僅答了個音節。

  「想你也不願回溯往事,你過得苦,我又年老力衰,護不住你。比你大的太監們總搶你的飯食,逼著你去督工手底下討活…我心疼,可又沒法。」

  亞父今日的神智清晰地非比尋常。他知他不愛聽這些,以往從不提。聞衍璋盯一眼紛白的發:

  「我早不計較那些,亞父不用惦念。」

  老人家呵呵一笑:

  「後來那些還留在皇莊的小太監都悄無聲息沒了蹤跡。我初時未留意,待督工調走後才發現、你長大了,早早就會鬥智謀。你從小就有能耐,我便認定了,你能風光復國。」

  「…」

  引欺凌者去當年那好孌童的老太監跟前露臉這事,聞衍璋本斷定沒人知曉。不想,原來亞父都悄摸看在眼裡。

  他不覺眯了眯眸子,在亞父身邊蹲坐下:

  「您今日格外有精神。」

  老太監卻不理會話外音,緩緩轉臉,老朽的左手竟緩緩抬起,摸上青年的面頰。打起十二分的力氣似的,渾濁的眼重浮了清光。

  枯樹皮般的手再將養也軟和不得。置面頰上糙地很。聞衍璋驀地正色,忽而手背陡涼。他低眼,見是亞父握住自己的,遞入那棵剩下的稻苗。

  他眼底一深,老太監已握著他右手,將稻苗輕輕放入腳邊的小窪中。

  」嘟——」稻魚吐泡。

  「想等那丫頭來,卻怕她染上晦氣。罷了,我沒有東西留給你。只贈你一畝春禾,往後結一片稻穗,你和那好孩子都平安順遂。」

  那雙蒼老的手撤了回去,手的主人依舊笑著,慢慢縮動脖頸。皺巴巴的老皮一層又一層,狀若輕易就能揭下外殼的死樹。

  他笑容極純粹:「不怕你笑我這老骨頭。我…想爹娘啦。」

  雀鳥飛於林,鳴啼不休。

  太監猝然闔目。

  老樹長眠新苗前。

  這個自幼以匡扶聞氏為己任的老者,帶著對早記不得相貌的父母的懷戀,死了。

  聞衍璋怔仲,突而啞聲低喚:

  「…亞父?」

  那老人兀自閉著眼,恍若未聞。

  驟然死寂,青年瞳孔圓睜,半晌抱住老者厲喝:「亞父!」

  雀鳥一驚,生怕被波及,紛紛振翅遠行。

  時間隔了很久。

  久到菡羞看著蓋藍布上的塊干卻的濕痕,神色恍惚。

  她沒有料到,滿懷希冀的春日裡,迎面而來的是猝不及防的死亡。

  擦了擦濕漉漉的臉方抬眼。猛然與聞衍璋那雙泛紅的眼睛對視。

  她窒,望他懷中的老人一眼,像是給自己打氣。繃緊身體默默走到他跟前蹲下,抓住青筋暴起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心口揉了揉。

  聞衍璋眥目,泛紅的眼周跳動。

  菡羞另一手握住老太監的,同青年碰了碰額頭。聞衍璋再震。

  她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可此時此景莫名一字難言。

  於是菡羞閉上眼,抱住青年輕顫的身體。聞衍璋埋首在懷,長久不語。

  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他們一直在一起。

  *

  葬禮辦的簡單樸實。

  聞衍璋出乎意料,一滴淚也沒流。或許生來就不太需要眼淚。不過真正挑了處好地方下葬。披麻戴孝,彬彬有禮招呼來人。

  大夥不算太意外。說來也是喜喪了,這位老爺子極能活,很是長壽。見聞衍璋還是那個模樣,眾人也便放下心。

  菡羞陪著磕頭燒紙,陸母道,往後日子照過。

  大家都這麼覺得。

  但菡羞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聞衍璋變了,變得淡漠,和她的話也更少。

  她不懂到底怎麼安慰他,都說老人家大限已至,迴光返照,顯然他自己也早有預料。可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逝去的不是她的血肉至親,再同理心她也無法分擔聞衍璋的痛苦。<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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