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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一舸笑:「我可從未打上過昧洞的徒印。」

  荊九秋不解其意,他其實完全不在意傳人會是誰。

  望著歸一舸的背影,荊九秋從心底騰起一陣從小到大都瀰漫在他心頭的恐慌,於是神使鬼差般開口道:「師弟,你會走嗎?」

  歸一舸坐在雪山的山洞洞口,悠閒地吹著口哨,手指不怕燙地撥弄銀箔燈閃爍的火苗,沒有回答他。

  幾年後一個平平常常的午後,歸一舸辭別尊主要下山。

  尊主早有預感地點點頭,老態龍鍾地靠在椅子上,望著歸一舸出洞後在陰影里顫抖不已的荊九秋,道:「阿九,莫要執念。」

  「我……」

  荊九秋喉結抖動,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尊主長嘆:「那就去告個別吧。」

  荊九秋匆匆奔下山,雪粒砸在臉上,他看見歸一舸的身影既縹緲又虛無,仿佛出現在夢裡,在夢中的河裡,在夢中河的一葉扁舟上,不見面容,江面冷霧般觸之即散。

  歸一舸扭過頭來,揮了揮手:「師兄!不必送了!回去吧。」

  「為什麼不留下來呢?」荊九秋忍不住問。

  「為何要長留呢?」歸一舸遙遙回首。

  「你不會用這個名字了,對嗎?」荊九秋覺得嗓子裡好像堵著什麼東西。

  「當然。」

  「師弟,天命難違,留下——」

  歸一舸打斷他,微笑著安慰:「天命難違的意思是,就算我不做,也不會不發生。」

  就像當年荊九秋和師叔在冰縫裡撿到七八歲的歸一舸。

  歸一舸在山下的荊棘和大青石的苔蘚上撿到了另一個襁褓中的孩子。

  歸一舸摸摸孩子的眉心,彎起眼睛:「那讓他同你姓吧,師兄,單名一個苔字。」

  「……」

  「回去吧,荊師兄。」

  「你會去哪兒?」

  歸一舸想了想:「禹域吧,劍尊元鏤玉的地方。」

  「很多事都是這樣的,強求不得。」師尊多年前曾這樣說過,荊九秋一噎,無言以對,他不知道自己流淚了沒有,他只是有些苦澀地想起為什麼他們昧洞的人都要面對離別呢?

  為什麼在原地送別的都會是他們呢?

  荊九秋目送師弟下山,看他走遠,從「歸一舸」走向「經香真人」,亦走向屬於經香的天命難違。

  當年師尊也會是這個心情嗎?

  當他在這裡目睹師……誰?是誰下過山?

  荊九秋風雪中挺拔而孤寂的身影逐漸和他的師尊重合。

  往後,宿梧和歸長羨也是這樣為樓致送行,往前,陸泠也是在師尊這樣的目光中依依遠去,不再回頭。

  又過了許多年,三十九歲的荊九秋老死在山洞裡,迴光返照之際起身喝了杯溫茶。

  大弟子宿梧垂首侍奉在旁,眼尾已然紅了。

  於是荊九秋想起師尊離世前的自己。

  荊九秋顫抖著捧起茶杯,熱水滾落,滴在被子上,床邊點的小爐上還烤著另一壺茶,清香四溢,火焰噼里啪啦地響。

  一切都讓荊九秋感到舒適,他眯起眼睛:「阿梧啊。」

  「弟子在。」

  宿梧的聲線已然有些哽咽,但荊九秋既看不清,也聽不清,只自顧自地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說得清不清楚。

  「很久很久以前,你曾有一位師叔,不過他離開後就再沒回來過啦,雪山下雪太多,實在……實在有些冷。」

  宿梧端端正正地跪倒,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

  「他……他叫……『歸一舸』……」

  「至今仍望……一……一舸歸歟……」

  荊九秋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咽下最後一口氣。

  茶杯脫手,半盞茶和碧綠的茶葉都澆在被子上,他鬢邊染上了薄薄一層霜,慘白柔軟的臉頰上,照著一豆暖洋洋的燈火光芒。

  荊九秋的靈魂從綿軟的軀體上離開,看了看在自己和床前痛哭的宿梧,內心卻奇異地感到安寧,他聽到矩海的召喚,正要鑽進水裡安眠。

  不料面前忽然伸出一隻手,把他拉到一座島嶼上。

  「這是哪裡?」荊九秋問。

  「這裡是眠仙洲。」看不清臉的人說,「如果你願意留下來的話,在這裡,你會等到你的師弟。」

  「我會……等到他?」

  「嗯,你會的。」那人篤定地說,「他會來見你的,他會以『業露』的名字來見你。」

  「什麼是……業露。」

  「宿業揮發之繁露,也算是他的來處。」

  「你是誰?」

  「我是辛。」那人說,「萬古長夜中,我是你師弟最開始唯一的同伴。」

  眠仙洲終年黑暗,如此間萬象的一截罅隙。

  荊九秋一個人在眠仙洲度過了很久很久的時間。

  他難以記清年歲,也害怕自己會忘了師弟的模樣,不過每當荊九秋摸到香草的葉片,就會分毫畢現地記起當年在蒙那雪山的每一時每一刻。

  過了不知道多久,荊九秋果然如辛所言,等來了師弟。

  「你終於來了啊。」荊九秋高興地對師弟說,覺得師弟幾乎沒有發生變化,「你怎麼又改了名字呢?」

  師弟露出很吃驚的神色,然後轉頭就怒氣沖沖地要去和辛打架,但辛早就又不見了,師弟又出不去眠仙洲,只好一頭怒火地坐下來生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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