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織夢蝶和無常原本是一樣的出處。」風聲簌簌,場景急劇變換,時光倒流回了玲瓏水榭,歌舞落幕的片刻。

  桌子上擺著裂成兩半,用以提醒他什麼是夢的青鬼面具。

  花魁紅玉消失的地方撲簌簌落下磷粉,時序在心裡感嘆,尊者做事真是相當嚴謹,相當有始有終,他自愧不如,又聽他說織夢蝶。

  織夢娘和無常是一樣的出處,前者靠著給入夢者黃粱美夢之後的美滿消解怨氣,後者卻靠著勾起貪嗔惡念來壯大己身。

  時序呆呆看著斂於凡俗的面容褪去偽裝,還在怔然,就聽到明月儀說:「所以這是你心底的慾念。」

  啊……

  若不要說的這麼直白就好了。

  「我……」時序動了動嘴,沒了士氣——怎麼解釋心底慾念是看尊者穿新娘子裝扮呢?

  要了命,不然還是繼續死下去吧,忽然也沒那麼想活了。

  他眼前模糊了幾次,察覺身體中有微弱的靈力流動,料想自己要變回進入扶桑幻境之前那個五感盡失半死不活的瞎子了。

  可眼前模糊了幾下,又重新恢復光明,反倒另一邊的明月儀即便恢復了相貌也還是一副虛弱的模樣。

  於是記起來俞彰說他病了。

  時序心裡猛然泛起酸澀,以至於忘了方才是怎樣的羞恥,他自詡風流恣意,偶爾卻也覺得臉皮沒那麼厚,不過現在一心只有眼前的人了。

  「啊……尊上……您。」時序愣愣張嘴,手落在裂開的面具上無措彎曲。

  明月儀低低咳嗽,淡聲說:「還好,沒叫我等太久。」

  還以為他會再醉上百年,等到某日在三明洞待得厭煩才會發覺不對,他都做好了再等上百年的準備。

  他說沒等太久,可其實他已經等了很久了。所以是這回等的不太久。

  這次,他等的是一個有歸期的人。

  餐風飲露十八載,叩問天闕,說無有歸期,於是瘋魔——是扶桑。

  不過十八載而已,有人烈火灼心不得安寧。

  可也有人隱忍望著懵懂的人,看他畏懼,看他恐慌,看他無頭蒼蠅亂撞。

  看他為了求生不得不曲意逢迎於自己,渾然不知一切厄運早有人替他承擔,且心甘情願。

  所求不過是看他犯蠢也好,得意也好,無論如何也好,吐著活人氣走在人世間。

  儘管面具裂開的時候,穆赫里亞下的人視死如歸做好了再不會醒過來的準備,等他的人也嘲弄地想:又放他走了。

  可事實上,他們都清楚,該回來了。

  那日上仙人崖前照例問了一卦,那日簽筒中的簽文怪異至極,時序還曾暗地嘀咕,說一定是松雪動過簽筒了。

  宜嫁娶,大凶,上上。

  於是往後每一卦都是如此。

  長叩問神明,卦卦未得生,生途指向死途,大凶的每一卦說的都不是他的前程,說的是他的歸處。

  時序品出來這些含義,更覺得難過。他看著手裡的面具,又想起自己被調換的金鈴,還有許多年前遺失在霧靄山下的摺扇,究竟想問一問。

  「您怎麼這麼喜歡收集小道的東西?」其實他想不止想問這個,還有別的,比如:您怎麼這樣偏愛我?

  明明他的圖謀全是私心,全在心裡打著算盤怎樣叫他多看自己一眼,如今知道了卻還要這麼問。

  明月儀掀起眼皮看他,時序大言不慚:「不問自取,是為偷。」

  其實要真的算起來,他偷過的東西更多,任誰來審判都是十惡不赦。

  他才知道往年石壁上那些沒仔細看過的經文壁畫之來由,這比他記起來上輩子,驚覺自己想拿回來的蓮華其實是人家真身那天還要覺得震驚難受。現下覺得很傷感,於是也並不覺得那涼涼的一個眼神值得畏縮了。

  時序心想:他愛慘了我。

  他說昔日的三界尊神愛慘了自己。

  明月儀有些疲憊,微不可察嘆氣,眯著眼沒理他,時序站起來傾身看他,甚至有些居高臨下。

  「尊上……」

  明月儀又睨他一眼。

  時序還有很多話想問他。

  太多了。

  他耳聰目明地前所未有,清楚看到了明月儀有些紺色的唇,又難過起來。

  以後他再也不敢不三思而行,再也不能隨隨便便受傷了,自己立下誓言要被他支配。本想著做他的傀儡,可他竟然拿捏到更加要命的地方,這下身家性命真的被拿捏得死死地,翻騰不上天了。

  難過之後他明知故問:「您要驗我的誠心,現在信了嗎?」

  還是沒理他。

  時序覺得自己這輩子、上輩子的品格都在被懷疑。可他又不能質問人家憑什麼這麼想他。

  人啊,花言巧語說多了,到了最要緊的時候卻總是憋不出來一句好聽的。

  就像他得知這人想將怎樣美滿的一輩子給他的時候,明明心煩地要死委屈地要死,已經打好了滔滔不絕一篇腹稿要怎麼反問怎麼討伐他,可到了跟前,根本問不出來。

  時序別無他法,頹然坐回去了。

  可——

  「信」

  明月儀輕聲開口。

  時序猛地抬眼去看。

  明月儀心想:何必這麼看我?

  猝不及防,四目相對。

  突然地好似那年赤鹿山的花樹下,他帶著闖了禍的搓著蹄子心虛的夫諸慢慢走來,而他驟然得見天地至美,呆愣著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