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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目光複雜地看了我眼,良久,緩聲道:“你還是太小了。”

  這個夜晚就在這樣語焉不詳的句話中結束。第二天我跑去問君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你還是太小了是什麼意思,結果他看我半天:“其實我說,你還不算是個女人吧,頂多是個女孩,不,女孩都說不上,前面還要加個小字才符合實際qíng況。”

  被我握緊拳頭揍了頓。但是我想,慕言那句話的確是那個意思,他覺得我太小了,是覺得我不夠嫵媚成熟。

  怎樣才算是嫵媚成熟,我不是不懂。假如他更喜歡那樣的姑娘,我會努力變得那樣。這種為愛失去自我要不得,我不是不明白,譬如鶯哥,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我是沒有時間了。

  只要能夠達到預定的目的,無論什麼樣的方法都可以一試。只是這一次,讓慕言喜歡上我真是太難。這也怪不得他,他本來就是個慢熱的人。

  雖然被我那麼一鬧,害得慕言和荊家結下不小的梁子,可兩天後的試劍會也沒見他有不去參加的跡象。

  才反應過來,他其實不一定是為了那把劍,不該公儀斐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人比劍重要,試劍會需破鑄劍爐的七星劍陣,正是劍客們各展所能之時,說不定他的主要目的只是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網羅之人。這才符合他一貫作風。

  白天慕言和公儀斐基本不在客棧,君瑋幫我去潁川最大的一座青樓找來最紅的清倌,說是教導我所謂嫵媚女子的風qíng,真是虧他想得出來,但卻不失為一個速成的好辦法。

  從小我就很會模仿,戰果可見宋凝,可見慕容安。因要去代替個人,不僅需用人皮面具做出那人的模樣,更要自眉眼間生出那人的qíng態,行止間描繪那人的風姿。君瑋請來的這個女子,她的一顰一笑我都記在心間。

  如何將萬千言語凝於淡淡一瞥,如何將蘭花指且輕且緩托起荼盞,又如何將團扇扇面似掩非掩擋在唇前。學了一天,幾乎將她的每個姿態都成功複製下來,令君瑋讚不絕口,我卻始終覺得不大對勁。

  直到這位花魁幫我畫完一個jīng致又濃重的妝容,才猛然發現問題所在,待君瑋將她送走,我捂著頭道:“今天一天白學了,你也勉qiáng算個男人,有沒發現那些姿態固然嫵媚,風塵味卻十足,慕言他一定眼看出來我是打哪裡學來,到時候八成要挨打……”

  君瑋憤怒道:“什麼叫我也勉qiáng算個男人啊!”

  吼完看我半天,他也有點泄氣,“你這麼一說,倒的確是,可既要嫵媚又要端莊,這太有難度了……”突然眼睛一亮,“你母親當年不是被稱為整個衛宮最有儀態風姿的夫人麼?她的一舉一動,你應該還記得吧?”

  我呆了呆:“哈?”

  君瑋繼續道:“你母親如何對你父親,你便如何對慕言,這其實再簡單不過了啊,真是可惜了今天花這麼多錢……”

  我想了想:“那你要負責幫我看模仿得像不像。”

  君瑋不知道的是,我對母親的印象其實十分寡淡。王族親qíng本就漠然,況且我自小不長在她身邊。

  自從十六歲回到衛宮,與她見面也是屈指可數。印象中,母親永遠妝容jīng致。父王的夫人們能歌善舞者眾,母親卻很不同,尤擅鑒酒。

  有一次父親帶來一壇臣子上供的好酒令母親品鑑,我見過她執杯的模樣,十分迷人。

  杯子和酒都是現成,窗外月色朦朧,我握著白瓷杯比了半天,君瑋拿了根針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挑燈芯。

  側頭正看到右手舉起投在牆上的影子,就像僧侶供奉的淨瓶。想起小時候師父不許我們下山看皮影戲,我和君瑋gān脆自己找了蠟燭和幕布,用手指比作烏shòu的模樣投在幕布上自娛自樂。用手肘推了推他,仰頭示意他看牆壁上那個像淨瓶一樣的影子。他看了半晌,忽然從我手中將原本握住的杯子抽走,自己也伸出只手來,比出一隻小耗子的模樣,十分勇猛地撲進我比出的大肚缸中。

  我手一松,耗子立刻栽了個跟頭。

  君瑋氣惱道:“好歹讓我把耗子偷油演完。”

  我揚了揚手指:“我明明比大肚缸比了那麼久了,是你自己沒有抓好時機啊,該我了該我了,快比個兔子出來,這下是要演兔子打架。”

  君瑋皺眉:“那個太難了,我從小就不會比兔子,孔雀也很好啊,一隻雄孔雀一隻雌孔雀相、相、相……”

  我點點頭:“好吧那就兩隻雄孔雀搶地盤,你先保持不動,等我過去啄你。”

  孔雀喙剛挨下去,君瑋厲聲:“……餵你指甲那麼長還那麼用力,我是和你有仇啊!”

  我嚇了跳:“你也可以啄回來啊!那麼大聲做什麼?”

  三聲敲門聲響,還來不及反應,房門已被推開。慕言抱著手面無表qíng靠在門旁看著我們。君瑋的手僵在半空中,還保持著那個可笑的姿勢,我也是。燈花毫無徵兆地嗶啵一聲,君瑋收回手理了理袖子,低聲道:“你們慢聊。”起身時用唇語示意我:有事大聲點,我就在隔壁。

  君瑋前腳剛走,慕言後腳便將門鎖上,慢悠悠踱步過來,坐到我身旁,隨手翻開一隻茶杯,瞟了眼方才小二拿進來的酒杯和酒壺,卻什麼話也沒說。

  可越是這樣沉默越是令人忐忑,我覺得必須解釋一下,斟酌開口道:“君瑋是我哥哥,我們小時候就經常一起這樣玩兒的。”

  他倒茶的動作停下來:“你有三個哥哥,葉霽,葉祺,葉熙,我卻不知你還有個哥哥叫君瑋。”

  心底猛地一驚,但只是瞬間,想來也是,他怎麼會讓來歷不明的女子跟在身邊。但看著他的神qíng,卻不是要和我閒話家常,我咽了口唾沫:“是從小陪我一起長大的玩伴,就像哥哥一樣的。”

  他手中轉著瓷杯:“哦?原來是青梅竹馬的玩伴。”

  我頓時緊張,頭搖得像撥làng鼓:“我們沒有什麼的。”

  他竟是笑了下,淡淡道:“冷月,醇酒,兩小無猜,燭下對飲。”隨意掃了我一眼,“今日這番盛妝……”

  背後的冷汗已將內衫打濕,戲文中多少不可解的誤會都是由此而始,我急急打斷他的話:“你是不是覺得不好看,那我馬上去洗掉。”

  話罷找來銅盆,蘸了水的毛巾正要往臉上揩拭,卻聽到他在身後冷冷道:“其實也沒什麼分別。”

  心底一涼,我勉qiáng笑了笑,轉身問他:“那我到底是洗掉還是不洗掉啊?”

  他仍是端詳著手中的瓷杯:“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看到銅鏡里自己的臉,我輕聲問他:“慕言,你到底喜歡什麼樣子的?”

  話剛出口,眼淚止不住地就往下掉。我在他面前哭過那麼多次,已經無所謂丟不丟臉,只是那時我知道他會心疼,有時候其實是故意哭給他看,今次卻是不能。

  拿袖子措了措眼睛,我抬手去撥門閂,抑住哭腔平靜道:“不是什麼好茶,慕公子慢用,我還有事,先出去一趟……”

  話未完握著門閂的手卻被另一隻手覆住,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像是壓抑著極大的怒氣:“這麼晚了,你還有什麼事需要出去?”

  既不給我好臉色看,又不准我出門透氣,我覺得有點要崩潰了,回身使出吃奶的力氣掙扎:“你喜歡什麼樣子的?你到底喜歡什麼樣子的?”

  可能被我的樣子嚇到,他一向沉著的臉色竟現出驚慌。使勁抓住我奮力掙扎的手,但手被禁錮住還可以用腳踢,這刻我的靈敏讓他很是挫敗,gān脆一把摟住我將我緊緊抵在門背後:“你怎麼了,冷靜點。”

  怎麼冷靜,我已經冷靜太久,連君瑋都覺得我有時候太過,太沒有自尊。

  他不是說我像個小孩子?

  反正我就是個小孩子,像小孩子一樣鬧脾氣也沒怎麼。這一刻和他摟在一起讓我如此難受。可他還敢在我耳邊讓我不要胡鬧。

  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力氣,他有這麼大的力氣,我更用力地掙扎抵抗:“反正我做什麼你都生氣,看到我你就覺得很煩心是不是,不如眼不見為淨,我已經很累了啊,你讓我離開靜一下也不行嗎,你怎麼這麼惹人厭啊,說不定我想通了就不會纏著你了,我、我……”

  突然地,整個屋子就安靜下來,唇上柔軟的觸感讓人一時間放棄所有反抗,而那觸感還在不斷加深,竟讓人有溫柔纏綿的錯覺。良久,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你在,做什麼?”

  他的唇就貼在我耳廓:“在嫉妒。”

  我止住嗚咽,愣道:“什麼?”

  他離開我一些,拾手幫我擦眼淚:“不鬧了?”

  我躲開他:“剛剛那句話,你再說一遍。”

  他靜靜看著我:“我在嫉妒。”

  我睜大眼睛盯著他,搞不懂qíng勢怎麼突然就這樣急轉直下,只覺得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離奇的事了:“你說……你說你在嫉妒?可怎麼會?你、你不是不喜歡我,覺得我很煩嗎?況且都說了我只是在和君瑋鬧著玩兒啊。”

  他撫著額角嘆了口氣:“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你,覺得你很煩?”

  我想了想,他好像的確是沒有這麼直白地說出來過,但還是立刻找到反駁的話:“可你也沒有說過喜歡我。”

  他看起來像是要把我一把捏死:“你的神經到底是有多粗,我喜不喜歡你,你感覺不到嗎?”

  我往後退了一步:“感、感覺不太到……”

  他揉了揉額角:“算了。”手放下來時語聲卻變得嚴厲,“可這麼大的人了,專門跑去找別人鬧著玩兒這種事,你覺得合適嗎?要鬧著玩兒怎麼不來找我?”

  我委屈道:“才沒有專門跑去找君瑋玩兒,今天本來是請了人來教我成年女子的風姿禮儀,但是她沒有教好,我就和君瑋商量要模仿練習我母親平素的儀態。你不是就喜歡那樣的女孩子嗎?”

  毛巾放在一旁,幫我擦臉的手頓了下:“……誰說我喜歡那樣的女孩子?”

  我瞪著他:“你說的啊,你說我還是太小了!”

  他的手指再次撫上額角:“那句話不是那樣理解的。”

  我斜眼看他:“那是怎麼理解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一把將我抱起來:“好了,今天折騰了一天,你也哭得很累了,早點睡覺。”話罷將我放在chuáng上,還掖好被角。被這麼一通搶白,我也忘了自己剛才是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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