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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也只有用眼神表達而已。

  事已至此,還說什麼呢?

  上等的女兒紅,水一般灌下,那韓朗文敬他,他就喝,一點都不推脫。我坐對面冷冷看著,也不阻止。

  既然認為一醉能解千愁,我又何苦不讓他做個夢呢?

  我自己也將杯里的酒一仰而下。

  對話中我也大致明白是事qíng的經過:段康恆追逃兵過河時受傷落馬,順著水給衝到了下游。被一戶人家救上來後,就跟隨商隊潛進了北朝京都林城。隨後數月他都在林城裡悄悄地四下打探,得到不少qíng報。然後歸來。

  什麼qíng報,我自然不知道,可見皇上龍顏大悅,給他加官進爵,就知道他此行是真的立下大功了。韓朗文這人最反感官場的結黨營私,這次卻請他來,必是對他極為賞識了。

  話間也提到了我,韓朗文只笑道:“多謝皇上指婚。”一句便帶過了。段康恆那時已經開始醉了,苦笑著端酒敬我,我推拒不成,勉qiáng喝了一杯。

  酒雖好,可一入口就覺得苦澀辛辣,一路燒到腹中,嗆得我輕咳。如意趕忙來給我捶背。韓朗文看著我笑笑,“夫人酒量不行啊。”

  所有小小細節,全都落在段康恆眼裡。他握著酒杯的手微微發抖,怕是把持不住,立刻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看樣子,韓夫人身子似乎不大好。那韓大人赴簡州的時候,夫人不是要受許多苦了。”

  我生生站住,驚訝地望向韓朗文。這事我怎麼從未得知?

  韓朗文受不起我質問的目光,只得全部告訴我:“是。為戰事做的準備。皇上yù把紅渠與簡州的明月河相連,調我去督修。”

  戰事?我又望向段康恆。這也是個知我心意的人,未等我開口問,就先答道:“夫人久未進宮了吧?段某一回朝就得知前陣子皇子們主戰的事。皇上雖然一直考慮著,但也漸漸有了動靜,命韓大人督修紅渠和研製兵工就是其一。”

  看來太子練兵,也是為了戰事。

  雖然兩國恩怨不可能輕易了解,卻不願意戰事連綿。苦的還是百姓啊。

  大概是我臉色蒼白,段康恆看出我的尷尬,出面化解道:“夫人莫擔心韓大人。韓大人這次只是督修運河罷了,不參與戰事。”

  韓朗文笑笑:“可惜我一屆書生,手無縛jī之力,雖有心報國,也只能做點瑣碎小事。”

  段康恆說:“韓大人切莫妄自菲薄。”

  兩個男人又你來我往地恭維起來。

  我卻已經待不下去。今天這頓飯吃得抑鬱,珍珠米飯都如同石子,鮮湯魚翅也似粉絲。我告退。

  回到房裡,才察覺背後發涼,衣服已被汗濕透。

  窗外夏蟲鳴聲不絕,夜來香的氣息如此濃郁,蓋住了荷花,醉了玉人。明月當空,嫦娥余恨。圓缺之間,流失的,除了歲月,還有愛恨。

  如意站在我身邊,輕聲問:“郡主,你會同大人一起去簡州嗎?”

  我笑:“去不去,可不是由我說了算的。”

  忽來一陣風,將窗邊的蠟燭chuī滅了。青煙繚繞,我居然就在這馥郁的花香中聞出了戰火硝煙的味道來。

  夜晚故事多多。梟雄的野心就這麼輕易讓百姓平靜生活如這跳入池塘的青蛙激起的làng花一樣碎了開來。

  韓朗文進我房間的時候我只點著一盞燈在案上描青,一筆一筆都是荷花。他站我身後看了許久,才輕輕咳了咳。我裝做驚訝,放下筆,問:“段將軍已經回去了嗎?我沒有去相送,真是失了禮節了。”

  韓朗文已經收斂了微醉之態,神智清明,表qíng肅穆。

  他說:“其實遷到簡州一事,我並未想著瞞你,只是打算遲幾日說。”

  “皇上的意思,可是要我同你一起去?”

  “是”他嘆一聲,“就我和你。”

  要將睿兒和他的蘇嫻和孩子留在京城。

  我只得安慰他,也安慰自己,道:“至少,皇上健在的話,他們會是安全的。”

  韓朗文長嘆。我走過去,將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他握住我的手。

  我們兩人這樣靜靜站了很久。有一種同甘苦共患難的親人間才有的感qíng瀰漫開來。

  我去同睿兒告別。

  酷熱難耐的季節,惟有山里還保留有chūn天的清涼,綠蔭下碎金點點,花開紅樹亂鶯啼。

  睿站在樹下出神,見我走過來,什麼也沒說,只是伸出手,將我一把拉過去,緊抱在懷裡。他的頭埋進我的頸項間,男孩子身上特有的汗香和熱氣不斷傳來。

  我貼著他的臉,說:“我去去就回來。”

  “那是打仗。”他喃喃,更摟緊了幾分。

  “我又不會上戰場。城裡還是很安全的。也許日子會簡樸一點,但是,沒有宮廷里的勾心鬥角,生活一定會更自在。”

  靜慈庵的頌經聲悠悠地響在耳邊,襯著這山上的一糙一木都仿佛具了靈xing,風chuī下,在竊竊私語。

  我問睿:“和容嬸嬸過得慣嗎?”

  “她待我極好,我的衣服都是她親手fèng制的。”

  “羊有跪rǔ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她雖不是生母,於你卻有養育之恩。一定要孝順她。”

  睿應了一聲,問我:“姐,他對你好嗎?”

  我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韓朗文。

  我笑:“他沒有對我不好。”

  睿兒冷哼了一聲。

  我笑,摸著他的頭髮,“好好念書,等我回來。”dernièrefois.onadecidesevoir

  “姐……”他抬起頭看我,眼睛裡是濃濃不舍,“你可不可以不走?”

  我心裡就像是被刀一寸一寸地割著,緊抱住他。

  “我們做個約定好不好?七年為期,姐姐會平平安安回來,你也要平平安安長大。若我們都遵守了約定,姐姐便哪裡都不去了,我們就守在一起過日子,好嗎?”

  睿的眼睛裡閃耀著興奮,“可是,你也說過沒有什麼人可以陪伴誰過一輩子。”

  “所以,必須經歷分離啊……”

  睿拉緊我的手。他說:“姐,我等你回來!”眼睛裡卻是有晶瑩的液體在滾動了。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我約的這七年,都有點說大話了。心裡一陣痛楚,只得把睿摟緊。此去經年,不見他,終牽掛。

  “二位施主,這樹,還是莫靠近的好。”一個女聲忽然響起。

  我和睿轉過頭,見一個容貌甚是美麗的女尼雙手合十,恭敬地站在一處。剛才那話,就是她說的。我仔細看,更覺得這張臉是陌生又秀美。她的年紀該不輕了,可保養得很好,那雍容的姿態更是讓人肅然起敬。

  我問:“師太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那位女尼微笑一下,道,“只是這槐樹,還是莫靠近的好。”

  我疑惑,“這樹有什麼不對的嗎?”

  “施主不知,槐正為鬼木,是由那些超度不了的鬼氣凝化而成。本庵這株槐又有百年樹齡,其上的鬼氣更是沉重。這附在樹上的‘木鬼’怨氣對人不利,靠近者若體弱,病qíng易加重;所有心愿者,則遇事不順。”

  睿卻問:“靜慈庵是佛門之地,為何還有此邪惡的鬼木存在?”

  我拉他一下,“既然不吉利,那我們還是走開吧。”

  走出一段路,我回頭,那位女尼還佇立樹旁,含笑看著我們,嘴唇扇動。她的身後翠綠一片,夏日景色非常迷人。

  她在說:“後會有期。”

  跪在佛前,求了一簽,一看,是詩兩句:“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心中一顫。

  “是什麼簽?”睿湊過來想看。我迅速收了簽在袖子裡,“好簽,一路平安。”

  太后還在避暑未回,我進宮向皇后辭行,正巧話說一半,陳弘和陳煥也結伴來給皇后問安。莊皇后一邊拉著我的手,一邊招呼兩個兒子過來,“快多看看你們念兒妹妹,她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得來了。”

  陳煥問我:“你還當真要跟著去?簡州是戰亂之地,塞外風沙又那麼大。你這嬌滴滴的花樣的人,小心一下就給chuī枯萎了。”

  我笑,“夫唱婦隨。”

  莊皇后滿意地點頭,“念兒到底是我們陳家的女兒。”

  陳弘卻一直沒有說話。

  我退下來後並沒有急著離去。宮中荷花也開得正好,兩個還年幼的小公主正在水榭上嬉戲。我遠遠看去,只見孩子們個個玉雪可愛,天真làng漫,愉悅的笑聲回dàng在水面。

  記得曾經,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光。

  陳弘走了過來。我問他:“我聽說北朝國內正加緊練兵,可是真的?”

  陳弘苦笑一下,“他們何時不在練兵?”

  “可是,這次不同。這一仗,會打很久。”

  陳弘卻一笑,“不會很久。”

  我已經隱隱覺得不妙,“殿下這次是要帶兵吧?”

  他點點頭,踱上通往水榭的九曲橋,“父皇教導,百姓養大,我總得有所作為。何況,那人已經遠遠超敢在我之前,他還是一屆書生呢。”

  這樣的追趕,用無盡頭呵。

  我跟在他身後,“那麼,江東一帶造反,皇上有什麼打算?”

  “自然是要徼的。”

  “聽說這次造反與以往不同,面廣且散,打擊起來,兵力分散,效果並不明顯。再有北朝戰事分心,皇上很是惱火。”

  “是啊。”陳弘鬱郁,“內憂外患。當初你居然一語成讖。”

  我苦笑:“我多願不是。”

  陳弘停下來,轉頭看我,忽然問:“韓朗文對你可好?”

  我苦笑一下,不作答。

  “聽說韓府里還住著一位貌美姑娘,外面傳說她雖出身勾欄,卻高潔不染,遠把正室那位郡主比了下去。”

  我卻沒什麼感觸,反而笑起來,譏諷道:“齊人有一妻一妾。”

  “三年之痛,七年之癢。你們這算是什麼?”

  “殿下說笑,其實婚姻就是如此,充滿了失望。”

  陳弘看出我的寂寥和苦悶,嘆一口氣,“著實委屈你了。”

  小公主們看到我們,紛紛跑過來,拉著不放,要我們陪著玩耍。陳弘溫和一笑,就隨著她們拉走了。和煦陽光中,他的笑臉儒雅俊朗,輕鬆地仿佛連記憶都沒有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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