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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匍匐在戰壕里的人慌忙對視一眼,都聽出這個聲音來自醫院,那裡還有醫生、護士、很多孩子,還有兩個外籍記者在午休……

  pào彈接二連三地落下,都在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

  不斷有沙土被掀起來撒向他們。

  季成陽在震耳yù聾的聲響中,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沙土埋住了,眼睛、衣服,甚至嘴裡都有沙土。下一分鐘他就有可能葬身此處。

  這是他進入伊拉克以來第四次如此接近死神。

  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清理著腦中思緒,儘量讓自己冷靜,整個人在沙土裡等待著,不敢挪動身體,怕被當作下一個攻擊目標。直到五分鐘後,再沒有pào彈聲響起,身邊的室友才終於輕輕挪動了下身體,邊不停吐著口水邊問他:“Yang,怎麼樣?”

  “沒受傷。”他簡短回答,牙齒間還有沙粒。

  “要是被埋在這兒,連墳墓都省了。”

  “免了,”季成陽吐出嘴裡的沙子,“就算被埋,也要落葉歸根。”

  兩個人渾身是土,從幾乎被沙土填平的戰壕里爬出來,視線所及,全都是爆炸後的廢墟,竟一時找不到回醫院的路。

  約莫走了兩分鐘,轉過轉角,他肋骨處忽然襲來一陣劇痛,轉瞬就沒了知覺。

  [紀憶]

  大課已經結束。

  紀憶懶得起身,現在這個花四濺去食堂正是人最多的時候。如果晚半個小時再過去,雖然菜會少,但人也會少。反正她也不挑食,剩下什麼吃什麼就好了。

  她趴在桌子上,歪著頭,有些出神地看著窗外的樹葉。

  綠油油的,被風chuī得顫巍巍地抖動著。

  折she著陽光。

  陽光。

  陽。

  “季成陽……”紀憶自言自語著,換了種聲音,小聲又念叨了一句,“小季叔叔。”

  不知怎麼地,她覺得後邊四個字讓人特別不好意思。她覺得臉有些熱,耳朵也痒痒的,莫名地燙了起來。

  [2003年6月1日]

  [季成陽]

  高燒不退,槍傷加上被nüè打的傷口都在發炎。

  季成陽迷糊中,感覺有冰涼的觸感從右手臂蔓延開。視線里,他隱約能看到有個少女嫻熟地將裝著消炎藥水的塑料瓶掛在牆壁上,然後,低頭看了他一眼。

  [紀憶]

  她發現季成陽已經十天沒有聯繫自己了。

  暖暖說,他過去都是這樣。因為在戰區的不穩定,季成陽每次都是找到方便的地方再打電話或者是發郵件給家裡。總之只能等他主動聯繫自己,要找他毫無辦法。

  [2004年2月14日]

  [季成陽]

  他不知道這些人想做什麼,不要贖金,也不與政府談判。

  自從被關在這裡,他就再沒見過和自己一起被俘的室友。

  同在這一個房子裡的還有一個來著義大利的記者,那個人的英語並不好,季成陽只能用簡單的英文單詞拼湊成句子和他說話。

  算不出日子,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哪天。

  他只知道,在中國,應該是冬天了。

  “我有個妻子,”義大利人忽然說,“大概有四個月沒見了,你呢?”

  “我?”他的嘴唇微微動著,大腿骨折處的傷痛讓他連說話都覺得吃力。

  這些日子不知怎麼了,想到西西,總讓他覺得眼睛發酸。

  他抬起手臂,擋了擋自己的眼睛。

  就是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個冬天,在四川山區裡的某個深夜。他醒來,屋裡竟然還有燈亮著,他因為眼睛尚未緩過來,也是如此用手臂擋了擋。而那時,等下的小小姑娘正低著頭,一針一線、像模像樣地fèng著自己的外套。

  “我也有個妻子,她比我小很,”他回答,“從2003年5月開始,我們就再沒見過了。”

  [紀憶]

  這天,她和班裡的同學一起去看了班長。

  那個家境貧寒的班長,因為肺癌手術而剃光了頭,蒼白著臉和嘴唇,卻還在笑著和他們閒聊,不肯接受班裡同學的捐助……

  紀憶特別難過。

  回到學校,她給季成陽寫了封郵件,傾述班長這件事。

  她覺得命運不公,明明那麼優秀的好人,什麼壞事都沒做過,怎麼就忽然得了不治之症?

  信的結尾,她仍舊這麼寫:

  愛你的,

  西西。

  很快,郵箱裡就收到了他的自動回復。

  紀憶看著滿是他自動回復的電子郵箱,覺得空dàngdàng的難過。她忽然覺得,季成陽離自己很遠,遠的幾乎沒有任何關係了。

  [2005年7月19日]

  [季成陽]

  隨著入夏,炎熱的溫度讓傷口癒合更加困難。

  傷痛伴隨著持續不退的高燒,讓季成陽的思考能力迅速下降。他整個人都虛弱極了,不管是身體還是jīng神。奇怪的是,他能回憶起來的畫面卻越來越平靜和溫暖。

  難道是人之將死的原因?

  他能想到的大多都是零碎的、細枝末節的東西,比如西西哭的時候總是抽抽搭搭的,從沒有什麼大的聲響;比如她靠在自己懷裡看電視劇的時候總喜歡給每集作個總結,好像總結完了,這電視劇才算徹底看完了……

  這天夜裡,這些人竟然破天荒地將他帶出屋子。

  在那個窗都封起來的房子裡,他見不到什麼光,猛地出了那個黑暗的空間,竟覺月光都陌生。

  “這個人,你給他翻譯。”身邊舉著槍的男人,用著槍口去比畫了一下前方空地上跪著的金髮男人。季成陽看過去,還沒聽清楚舉槍男人接下來說的話,整個人就徹底僵住了。

  他能看到那個金髮男人的身後,還有兩具無頭屍體。

  其中一個,衣服胸口就繡著大學校徽……

  [紀憶]

  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蹲在空無一人的走廊,哽咽著,用手指去摳著地面。眼淚落在她的手臂上,再順著手背流到了地上,淋濕了一大片地面。

  好想進去,今天特別想進這個家。

  可沒有鑰匙,她再也進不去了……

  [2006年2月12日]

  [季成陽]

  到處都是爆炸聲、槍聲。

  有政府軍在和這些人jiāo火,企圖救出被綁的英國人質……

  季成陽被捆綁著上身,躺在牆壁附件,不停有沙土從牆面震落,落在牆角,落在他的身上。身體多出骨折,好有很多被毆打時造成的內傷,這些早就讓他不堪一擊。他就連聽到近在咫尺的槍擊聲,都完全沒有能力再向牆角挪動一寸來躲避子彈。

  “突圍的時候,殺了所有人。”

  殺了所有人?

  季成陽聽懂了這句話。

  端槍的男人被打得有些láng狽,為了泄憤,狠狠踢向季成陽重複骨折的大腿。

  他眼前一黑,再沒了知覺……

  [紀憶]

  元宵節剛好是返校前兩天。

  宿舍里只有個提前返校的湖北人,正站在陽台上給家裡打電話。

  紀憶有些無聊地坐在電腦前,開著網頁不知道做什麼,竟鬼使神差地上了他曾經工作過的電視台的官方網站……很快,她的手停下來,迅速關掉了網頁。

  [2007年1月2日]

  [季成陽]

  約旦某家醫院的病房內,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

  是個黑髮的亞洲男人。

  聽說是從伊拉克送出來的,送到這裡後病人只醒過一次,被問到名字時,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又陷入昏迷……

  後記

  這是我的陽光

  《一厘米的陽光》算是我連載時間最長的小說了,從2013年夏天開始,到2014年夏天結束。

  當我在2014年7月20日凌晨寫下“完結”兩個字的時候,還是和過去每本書結束時一樣,有一種失落的感覺。這個故事有我一直以來的風格,慢慢地講個故事,淡化悲傷的成分,qiáng調溫暖的細節,但也有和過去不一樣的地方。

  開這篇文的初衷很簡單,就是我想要用言qíng來著一些回憶。

  寫寫身為“80後”的我所經歷的的那些過往。

  愛qíng不一定與我有關,但那段日子和我息息相關。很多細節、感觸、事件、人物都曾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生命里,我怕隨著事件的推移,這些記憶會變得模糊,成了一些無法記錄的片段;也怕隨著靈感枯竭,慢慢地我會忘了寫溫度感覺。

  於是就有了這本書。

  一個筆者,無論她多麼想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最後都會被自己的文字鎖bào露。

  對於這本書,我想說的很多,但絕大多數都已經寫在了書里。

  謹以此書,送給自己,還有很多已經從我生命里離開的朋友。

  這是我的陽光,也是我想分享給你們的陽光。

  墨寶非寶

  2014.8

  編後記

  寫給我們的青chūn

  一直想給墨寶非寶寫點什麼來表達我對她和她文字的愛,無奈筆力有限,只能通過在書的裝幀上下功夫來傳遞這份感qíng(我想她一定感受到了)。這次在她的鼓勵下終於決定寫這篇編後記以作紀念,希望讀者朋友們不要嫌我占地方——反正你們嫌棄了我也不會知道,哈哈哈。

  我們相識於《一生一世,美人骨》,那是我最愛的言qíng小說之一,也是我認為寫得最美的言qíng小說之一,能成為那本書的責編簡直不能更開心。故事從飄著綿綿細雨的西安開場,以古香古色的文字描繪一個現代的愛qíng故事,加上獨特的背景設定,時不時就讓人有種置身於另一個時空的錯覺。而更讓人難忘的,是周生辰這個男人,淡雅,溫潤,古樸,仿佛是一塊承載了上千光yīn的琥珀,美好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墨寶好像很喜歡寫這樣的男人——他們或許有著這樣那樣不一樣個xing,但本xing里都包含著對這個世界的大愛,這讓他們在眾多言qíng小說的男主里顯得格外與眾不同。比如顧平生,比如周生辰,再比如,這個故事裡執著於報導“真實”的戰地記者季成陽。

  在墨寶所有小說的男主里,季成陽或許是最自私的一個,為了自己的夢想可以義無反顧地離開紀憶,離開祖國,奔赴最危險的地方,即使明知道可能再也無法回到所愛的人的身邊,也無法熄滅心中那一點火焰。作為一個女人,我很欣賞他,但不贊同他。因為我太愛西西,那個孤獨的、脆弱的卻又比誰都堅qiáng的小女孩,她身上有太多墨寶自己的影子,也投she出了很多我的影子。

  我沒跟墨寶說過,其實這篇小說之所以看得我無比糾結,除了因為我也生在那個年代的北京,還因為我也有著相似的過往,我也經歷過類似的冷暖。這讓我無法從容客觀角度去評判季成陽離開這件事的對錯——代入感太深,會讓我替西西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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