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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溪沒聽到回答,也停住腳,玄衣獵獵浮在風裡,也久久地看著他。

  ——師兄,下次我們去南國看花吧。

  ——好。

  “好。”

  如一點花瓣落在池塘里,沒有聲音,漣漪卻dàng漾了起來。

  第七卷【九國夜雪·飛鳳樓】

  【題記:這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cao縱者他們的命運,她只能日復一日年復年地鎮守在這裡,不知何時到頭。】

  第一章

  【楔子】

  那個小孩第六十八次把箭she在靶心外時,終於停了下來,露出了失落的表qíng。

  人類哎,真是笨。

  “你站得遠一點嘛。”我趴在遊廊上,打著羽扇閒閒地笑,“越近越是瞄不準的喲。”

  那小孩烏溜溜的大眼睛看過來,炎炎烈日下,臉頰像熟透的蘋果,脆生生地問:“你是誰?”

  “我是廚房裡剛來的燒水丫鬟呀。”

  “為什麼你說越近越瞄不准呢?”

  “我婆婆說,人都是這樣的,往往離得越近越看不清對方。”

  小孩走到我面前,在我身旁的yīn涼處坐下,擰著眉頭像個小老頭兒一樣:“你錯啦,我she不中是因為力氣小。”

  隔著一堵牆,將軍府其他的小公子和小姐們都在由rǔ娘帶著玩,咯咯的笑聲遠遠地傳來。大晌午荷塘邊的練功場裡只有他一個小孩子,伴著“知了”“知了”的焦灼叫聲。

  “你還是孩子呢,應該像其他孩子一樣去玩才對嘛。”

  “業jīng於勤,荒於嬉。”說完想了想,又驕傲地說,“我長大了是要像我爹那樣上戰場殺敵的。”

  孩子講起道理來一點也不像個孩子,從此每當孩子在練武場裡練箭,我都在遊廊里坐著,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有趣。

  人類短短的生命中,這樣努力地去活著,而後自相殘殺,實在是好笑,也實在是有趣。

  慢慢的,我跟這孩子熟稔起來,他經常會帶點心給我吃,我側趴在欄杆上餵荷塘中的錦鯉。

  人類從孩子長成英武的少年只需短短几載,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他叫我銀羅,我叫他阿簡。他自打出生後就沒離開過流蒼國,我看他可憐每日與兵器為伍,心qíng好的時候,我就給他講故事:從雁丘沙漠深處紙醉金迷的夜留宮,到西臨國美不勝收的青山綠水,再到隔著海域的瑤仙島上伽羅木花開千年不敗。

  世上美好的事qíng那麼多,人類卻總是為了一點小事就打打殺殺的。每次想起來,我都要笑一回。

  “銀羅,你笑什麼?”

  “我笑你she靶心she得准,將來到了戰場上,手會不會也這麼穩呢?”

  一直篤定的少年卻猶豫了,坐在我身邊,把手垂到荷塘里,望著頭頂dàng漾著水紋的廊柱。

  “銀羅,在你們妖怪看來,我們人類真是愚蠢透頂是不是?其實說真的,我也不想殺人,也想跟你一樣,去踏遍河山看山水看花,縱酒當歌。你們有漫長的生命,錯了可以再來,而我們生命短暫,一步都不能走錯,尤其生在武將之家看似光鮮,可家中幾百口的xing命有時也只在君王的一念之間。”

  我右手握拳一敲手心,恍然大悟:“就是皇帝捏著你們全家的小命,你們只能乖乖上戰場呀。”

  阿簡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

  阿簡十六歲的時候定了親,六王爺家還不滿十四歲的小郡主,皇帝賜婚,天大的榮寵。

  將軍府道喜的門客絡繹不絕,新郎官不去迎客,炎炎夏日還在烈日下she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日頭將他的筋ròu均勻的皮膚舔成麥色,汗珠從額頭滾到眉間再一路滾到喉結,如雨般流淌下來。

  “讓我嘗一嘗好不好呀?”

  阿簡烏漆漆的眸斜過來:“嘗什麼?”

  我輕輕俯身過去,在阿簡突然放大的驚詫眼神中,舔了舔他臉上的汗珠。

  我喜歡水,你們人類真神奇,為什麼會身上冒出水呢?

  “鹹的。”

  阿簡面如紅紙,捂著臉,看著我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過了一年,邊疆有了戰事,阿簡請戰出征。

  離開前的那夜,阿簡請我去游湖,他親自划船帶我去湖深處的小島上,小島上開滿了野山茶花,累累繁花壓彎了枝頭。阿簡摘了朵茶花幫我簪在頭髮上,手卻沒有離開,捧起我的臉,深潭般的眼眸里融進了水光一樣。

  “銀羅,等我打了勝仗回來就去王府退婚好不好?”

  我雖沒經歷過qíng事,卻也知道阿簡對我動了qíng。人類哎,真是笨。我若是不喜歡他,也不會無論寒冬酷暑都陪著他。只是喜歡他,也只要陪著他就好。我們妖怪知道聚散總有時,所以並不貪心。

  “只要你高興的話,當然好。”

  阿簡用力地抱住我,微微顫抖著:“如果我回不來了,你就忘了我。”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啊,人類哎,真是笨。

  邊疆的戰事持續了將近半年,天氣漸漸冷下來了,寒風刺骨大雪飄飛,阿簡音訊全無。我猜他可能是死了。

  邊疆苦寒,我想去看看他埋在哪裡。

  我去了邊疆,正是兩軍jiāo戰時,阿簡沖在最前頭,他臉上多了一道疤,眼中都是戾氣,揮舞起長矛猶如魔神下凡。

  我看著他奮勇殺敵的身姿,血濺了他滿身,我笑了,可臉上卻是濕的。

  原來我的臉上也是可以冒出水的,就是那一瞬間,我的隱身術消失了。兵荒馬亂的戰場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哭成了二百五的女人,無疑比出現鐵面獠牙的厲鬼還要恐怖。

  當時我哭成了二百五,不知哪來的那麼多委屈和快樂讓我哭。

  猶記得血的腥味,戰馬的嘶吼,耳邊鏗鏘有力的心跳,將我牢牢抱緊的臂膀,這是我的阿簡。

  我不該去戰場的,在妖怪中我的樣貌算不上極美,可在人類眼中這皮相已是傾城之色。

  戰場上匆匆一瞥,赤松人將我繪成了美人圖呈給了赤松王。

  半年的征戰,寒冬兵乏馬疲,軍中缺衣缺涼,流蒼國邊疆百姓也苦不堪言,真是一個難過的凜冽寒冬。此時赤松王向流蒼皇帝提出和議,只要流蒼國的一個美人便停戰五年。

  一個美人換來五年的和平,真是天大的划算的買賣。

  “不行!”流蒼皇帝震怒,摔了茶盞,“這等行徑簡直是藐視我流蒼國威!要戰!要死戰到底!”

  眾文官紛紛諫言規勸,流蒼百姓已民不聊生,軍隊已傷亡過半,一個女子能解決的事為何要再流血犧牲呢?

  自始至終,阿簡都站在殿上一言不發,直到皇帝問他:“簡卿,你意下如何?”

  阿簡一膝跪地,茶盞的碎片扎進他的膝蓋里,血濕透了衣擺,聲音擲地有聲:“和。”

  明明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卻要讓給別人。人類哎,真是笨。我幫他處理好了膝蓋上的傷,傷口會好,可疤痕會伴隨他一生。

  “銀羅你走吧。”阿簡說,“你是妖怪,不用管那麼多。”

  我笑他傻:“我還沒去過赤松國呢。”

  離開的那日,送親的儀仗從城南頭排到城北頭,我聽到有人誇我美麗,可我從沒聽過阿簡誇過。大約是因為他看到我的時候,人太小了,他還不懂得美麗,也不懂得失去和世事無常。我們只是坐在庭前,看花開花落,看雲捲雲舒,這樣一步步地走進了對方的心裡。

  我婆婆說,人都是這樣的,往往離得越近越看不清對方。

  出了城門後,我撥開竹簾往後看,阿簡站在城門上,遠遠的,孤獨的,渴望qiáng大的,好似還是當年那個she不中靶心的孩子。

  第二章

  【第一節】

  風臨城並不是第一次來,可醉夢軒的人都是路痴。

  城中運河縱橫jiāo錯,拱橋一座連著一座,遠遠眺望雪覆蓋著山和城,不是灰就是白,簡直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宮。眼看天漸漸暗下來,天邊雲朵堆積,怕是又要落雪。

  幽曇攔住過路的一個鵝huáng衣的女子:“請問這位小姐,錦棺坊怎麼走呢?”

  那鵝huáng衣的女子和一個淺藍衣的女子並肩而行,一轉頭,一個皓齒星眸,一個姣花照水,二人打量一下幽曇,藍衣女子下意識地抬袖子擦了擦口水:“你去買棺材嗎?”

  “不是啊,天快黑了,怕趕不上晚飯了。”幽曇指了指橋的另一頭,“還有我家老闆。”

  游兒買了包麻團,吃了一臉芝麻,白寒露邊走邊給他擦嘴。鵝huáng衣女子看到他,微微一愣,而後右嘴角上翹,露出個壞笑。

  白寒露只覺得一道視線從正面劈來,一抬頭就看到一個女土匪正歪頭看著自己,神qíng比狐狸還像狐狸。

  “嘿,師兄,好久不見啊。”還有三日就是除夕,獨孤金金和蘭芷相約出門逛街聽戲,沒想到遇到了遠路來的故人,“我們還真是有緣吶。”

  是孽緣吧。白寒露冷淡淡地回應:“獨孤小姐好。”

  幽曇疑惑地問:“你們認識?”

  “這位是柳非銀的雙生姐姐,獨孤金金。”

  幽曇“啊啊”了兩聲,露出驚喜的眼神,握住獨孤金金的手:“那兩位小姐也是要去白清明家吃飯吧?真是太好了!”

  於是浩浩dàngdàng吃飯軍團穿過風臨城的主街,總是在橋底下偷聽的青蛙jīng搶先跑去錦棺坊跟大姐頭綠意通風報信,爬過台階時摔得屁滾尿流,大叫著:“大姐!大姐!有一個銀髮的男人拖家帶口要來你們家吃飯,還有獨孤流氓大姐和蘭家的女色魔也一起來了,快關門放貓啊!”

  柳非銀一聽,平時身子骨軟得跟豆腐似的,一下子利落地從露台上衝下來,和綠意互換了個眼神,默契十足地一左一右關門,就在朱紅的大門正緩緩關閉時,一根鶴骨笛“啪”地橫在了門fèng里。

  “開門。”白寒露的聲音隨著打著旋兒的寒風chuī進來,熏著炭火的正廳有種徒然冷下來的錯覺。

  綠意對著柳非銀用口型問:怎麼辦?!

  柳非銀搖搖頭,做個推門的姿勢,作勢要抗爭到底。

  兩個人正在跟大門較勁著,白清明拿著竹簡從書房出來,就看到他們撅著屁股的蠢樣。不等問,他就看到了門fèng里那根光潔如玉的鶴骨笛,一隻狹長英氣的琥珀色眼睛裡跳躍著橘色的微光,灼灼明亮,疑似故人來。

  白清明怔忪著,一時間好像分不清雲裡霧裡,只聽見一聲大喝“哈”,門板被狠狠地踹開,獨孤金金站在門前,一隻玉足高高地蹺過頭頂,悠閒地chuī了chuī從屋檐上落下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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