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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世鏡中,他確實參悟到了驅逐旱神的「咒」,但咒並不是空口白牙就能說出來的。一個雙方不能同時理解的咒,便如對牛彈琴,又有什麼用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引得旱神再說兩句,他便自然而然地引入咒言,從而一舉驅逐旱神,誰知道對方壓根不吃這一套,不等他把話說完,直接便要開打。

  旱魃並不精於術法,純靠血脈之力,就能更換天時。旱神深深吐息,如焚的濃雲沖天而起,巨量的炙熱血霧四下噴射,仿佛有形的雷火。

  此時,他周身的溫度便如太陽,腳下的黑色岩石迸發出強烈的亮色,進而熔化為橫流的液體。神明的領域一瞬擴張,恍若盛放的花朵,原本被至惡吸乾的乾枯地表,竟同時綻開了大片大片灼熱的光斑。

  劉扶光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不見,他閃進旱神的領域,無聲無息,如同戀人告別時的轉身。

  刀鋒震動空間,無從形容這一刀的精妙之處,它斬向旱神的脖頸,卻連一顆狂躁勃發的火星都不曾驚擾。最純熟的庖丁跳著行雲流水的舞蹈,最生疏的幫廚小心翼翼地切割魚生,他的刀同時囊括兩者的特質,大巧不工,美似天成。

  旱神的頭顱脫頸飛出!與之一同飛起來的,還有沖天的岩漿噴柱。

  劉扶光的眼神緊緊盯著那顆飛起來的頭顱,他一躍而上,即將揮出第二刀的時刻,耳旁的風聲卻比他還快,轉瞬撲至他的後心。

  那是旱神的殘軀,刑天為黃帝所斬,尚且不死,區區斷首之痛,自然也不能拿旱神怎麼樣。

  巨掌如萬噸泰山,朝劉扶光劈頭砸下。劉扶光在空中緊急翻身,橫刀抵擋,但那無法形容的巨大力量瞬間迫至面前,刀鋒爆出尖銳刺耳的音嘯,刀背亦重重嵌進劉扶光胸口,這一下,竟將他一擊打退了上百里之遠!

  空中炸出一連串的氣浪,劉扶光全身的骨骼都像碎裂般劇痛,他斷斷續續地吐血,對手卻未必給他喘息的時機。短短數息,旱神的頭顱已經接好,僅在斷開處顯示出一圈金紅色的傷痕。

  「幹得不錯,」旱神說,「遠遠超出我的預想。」

  祂若有所思地環顧領域,道:「我忘記了,你是日出之國的血裔,定然對火有抗性。」

  轉向劉扶光,祂接著道:「放下武器,與我離開,我自會像對待老師一般尊敬你。」

  劉扶光一怔:「你知道……」

  轉念一想,祂怎麼會不知道?觀世鏡是旱神的法寶,鏡中發生的一切,祂肯定一清二楚。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旱神一面抓來,一面道:「觀世鏡中發生的事,都將像另一次人生,模糊地印證在我的腦海里,我當然知道。」

  天賜良機,這就來了!

  劉扶光與旱神交錯不下百招,刀鋒發出蜂群震顫的嗡鳴,強勁的風壓逼人,猶如飛散的細小刀片,割開了他的面頰、衣袍、手臂,他嘶聲道:「既然你已有了神的力量,為何不繼續完成你的理想,反倒將世人驅趕到大地之下,還派出眷族獵殺?」

  「你心疼了?」比起他的吃力、狼狽,旱神則顯得遊刃有餘,閒庭信步,「我確實忘記了,人族算是你的眷屬。」

  實際上,旱神完全不需要技巧與身法,他運力雙臂,便有了開天之能,神域同至善清氣相撞,居然激發出了刺目的雷霆弧光。劉扶光將刀鋒振得如同流水,勉強格開了對方的進攻。

  「回答我的問題!」他厲聲道,「你害怕面對過去的自己嗎?!」

  旱神笑聲蒼涼,祂反問:「害怕?不,恰恰相反,我鄙棄曾經為人的自己!從這方面看,至惡說得倒是沒錯,世人的痛苦如此之多,以至於需要目睹他人的悲慘,或者親手造成他人的悲慘,才能獲取一點解脫的樂趣,我卻無法看清這一點。年少時的恐懼與幻想攫奪了我的一生,直到死後,我才獲得真正的開悟與自由。」

  「為什麼人總要相互廝殺,相互鬥爭,永遠無法相互理解?」他連番提問,伴隨這些問題,是一拳比一拳更猛的轟擊,「我要終結這一切,又何必費勁建立理想的國度?須知只有面對大敵時,人才能團結一致!」

  劉扶光驟然醒悟。

  「這就是你的方式……」他喃喃道,「為了實現心中的『善』,你已經成了當世最大的惡。」

  「我那年二十一歲。」旱神說,「不知道十餘年後,我會作為旱魃,一切的罪魁禍首,死在千刀萬剮的祭天儀式里。為什麼呢,至善?人類是你的眷族,那你便來回答我的問題好了,你告訴我,鬼龍負日的影響暫且不論,流言如此興起,究竟是因為我天真愚蠢,是所有人都輕蔑的王,還是因為我與眾不同,是他們從未見過的人?」

  劉扶光虛晃一招,從旱神令人窒息的高熱拳風下逃走,衣衫邊緣焦淬,在風中飄渺翻飛。

  「……我不知道。」他如實相告,「我真的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旱神得意地哼笑,祂正要逼近,劉扶光便再度開口:「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旱神不由停下腳步。

  「——既然你說了,觀世鏡中發生的事,就像是你的另一次人生,那麼我猜,這件神器並無殺敵的神威,更不能改變過去,它所能改變的,唯有你的未來。」劉扶光說。

  神明半是懷疑,半是困惑地眯起赤眸:「是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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