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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絮絮叨叨地囑咐著什麼,文卿在昏迷中都覺得吵,他睡相一向端正穩重,這回卻難得翻了個身,找到了一個更溫暖的熱源。

  公儀戾正燒著熱症,身上滾燙,給他回溫自然合適,可這合適的熱源卻似乎不怎麼情願,一直往床邊挪,最後實在挪到邊了,只能讓文卿蹭著。

  雖然無奈,卻還是情不自禁地牽住了文卿冰冷的手。

  他的注意力全在文卿身上,甚至沒發現自己的精神好了很多,明明睡前連動動手指都做不到,現在卻能挪動身體了。

  文卿骨貌皆是上乘,難得有能與之相媲美的人,而公儀戾卻看不到這些,只覺得他眉心的紋路又深了些,嘴唇還泛著青,臉頰紅紅的,被凍傷了。

  他輕輕地呼吸,細微到幾乎聽不見聲音,唯有胸口緩緩起伏著,砰咚砰咚的心跳不快,但很沉,和公儀戾的心跳亂在一起。

  有那麼一瞬間,公儀戾心中的貪慾占了上風。

  他那麼怕見到文卿,就是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貪慾。

  和文卿待在一起,他就像貪婪的瘋狗一樣,忍不住將這個人占為己有。

  他很餓。

  沒有先生就快死了。

  「阿昭,讓北宮將軍帶文大人離開吧!」

  隔著一層紗簾,太后驚恐地看著龍床上交疊的身影,她不敢相信公儀戾有了這樣的慾念和力氣,她害怕。

  她害怕那只是迴光返照。

  她的阿昭不是貪心的孩子。

  從小就不是。

  但聽說人在將死之時,往往會做出一些難以解釋的事。

  「……」

  「母后,我死以後,不要埋在皇陵。」

  「我的骨灰要分成三壇,一壇埋進南境的土地,一壇灑入塞北的黃沙,最後一壇,藏進中書文氏的祠堂。」

  「這是我的遺願。」

  公儀戾撐在文卿身上,長發垂在文卿耳邊,他早已將文卿的面容深深地鐫刻進心底,緩緩低頭,於他右眼上黯淡的硃砂痣落吻,心想,這是我的遺孀。

  天底下最好的先生。

  「……帶他走罷。」

  文卿聞言,長睫一顫,作勢要醒。

  公儀戾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快甦醒,怔了怔,連忙從他身上撤開。

  連衣帶都忘了給人繫上。

  文卿悠悠轉醒,望著陌生的床梁,身上溫熱的觸感依舊鮮明,連唇舌間都留下了若有若無的龍涎香。

  若是旁人,舌頭早就被割下來了。

  但他不懂皇帝此舉何意。

  明明這些年一直都在拒絕他,防著他,疏遠他。

  「文大人,醒了便出去罷……朕需要靜養。」

  文卿偏過頭,冷冷地看向他。

  他活了快三十年,頭一次覺得這麼委屈。

  「微臣身上疼得厲害,走不了。」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公儀戾問道:「哪裡疼?」

  「渾身都疼。」

  「……」

  公儀戾不再言語,沒讓太醫來看傷,也沒再出口趕人走。他避開文卿銳利的目光,勉強保持著平靜。

  可文卿已經不再上他的當了。

  他和皇帝的關係從皇帝抱住他那一刻起就變得極其微妙,他不相信他們曾經清清白白。

  他知道,他的記憶出過問題。

  只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但他的直覺告訴他,答案就在眼前人身上。

  臨死之際,他一定要知道他曾經失去的是什麼。

  他渴望變得完整。

  「文大人……」

  「夜深了,太后娘娘、北宮將軍便先回罷。」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仿佛公事公辦,做的事卻令人瞠目結舌。

  「宮女太監也都退下,陛下由我照顧。」

  「文大人萬萬不可!若是!若是……」德安公公連忙跪下磕頭。

  「沒有若是,陛下不會死。」

  死字一出,四下便皆安靜了。

  片刻後,沒等文卿再說什麼,太后孟如英突然崩潰,失聲痛哭起來,北宮將軍只能先將太后帶走,公儀戾偏頭看著簾外的母后,心中說不盡的愧疚。

  好在他已經安排好了。

  等公儀景即位,北宮便帶她去南境,安享晚年。

  他做夢都想再回到那片土地。

  可惜回不去了。

  「你們也都退下罷。」

  「……是。」

  文卿僭越,卻無人敢不聽令,皇權式微,只要文卿願意,甚至能再次篡改遺詔,帝王死時有沒有人在場都不重要。

  「害怕嗎?」文卿問他。

  公儀戾閉著眼,佯裝睡著了。

  或許他這一睡,便再也不會醒來,但上天垂憐,若是能在文卿身邊死去,他覺得很幸福。

  「不必害怕,陛下不會死的。」

  「像方才那樣抱抱我,可以嗎?」

  「我知道陛下醒著。」

  公儀戾臉色一變,睜開眼卻依然不敢看向他:「你之前……沒有昏迷?」

  「我犯了欺君之罪,陛下要罰我嗎?」

  「……」

  「陛下說要將骨灰放在中書文氏的祠堂,是認真的嗎?」

  「不過是說笑而已。」

  「骨灰安置這種事,是能說笑的嗎?」文卿微涼的手指撫上公儀戾的側臉,像纏繞在骨骼上的毒蛇,蛇信吐在臉頰上,略有些酥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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