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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茗大概是其中聽得最認真的,全程除了眨眼, 再沒別的小動作, 沒人能瞧出他走了神。

  他旁邊坐著個小和尚, 聽得心不在焉, 時不時偏頭看他。這是西天年紀最小的佛, 當年受過梵茗點撥之恩,一直想要拜他為師, 梵茗卻無心收徒,只把他當個後輩, 時不時提點兩句。

  「真佛怎的……」此時小和尚磕磕巴巴, 似乎受到了挺大的衝擊,壓低聲音問:「真佛怎麼長頭髮了?」

  梵茗笑笑, 沒作聲。

  小和尚給他出主意:「真佛不如去我那兒坐坐?前些年我被剃頭師傅在腦袋頂上劃了一條血道道, 這些年我都是自己剃頭的, 左右咱們和尚也不講究髮型,不如我給真佛剃個頭?」

  梵茗又是笑,只說「不必」, 小和尚問他為何,梵茗卻照舊無言。

  西天佛光裊裊,永無夜晚,梵茗聽完這日的講經,下界時正是夜晚。路邊的小店上亮著「自製月餅」的彩燈,更遠處超大的LED燈上寫著「祝市民中秋快樂」的字樣。

  清冽的月輝入眼,抬頭便見月輪皎白,他恍惚之間想起來,今夜人間正是中秋。

  這實在是個好日子,梵茗思緒稍稍跑遠了些,千年前的初遇浮現在眼前。

  那時他還未成佛,雖在民間四處講學,得了一個「梵茗真佛」的名號,半隻腳已踏入釋門,卻離頓悟總差那麼一線。差一線,代表入不得西天,梵茗只能在人間四處苦修,尋找頓悟的機緣。

  那年他花光身上所有的盤纏時,恰也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中秋之夜。

  沒有活佛身,和尚也得忍飢挨餓,忍到不能再忍,就得去化緣了。義縣是個不算富饒但也不算貧窮的地方,梵茗漫無目的地前行,行到一個小巷中,曲指叩門,開門的是個婦人。

  梵茗道了一聲佛號,微微笑說:「小僧自長安而來,行至此處饑寒交迫,敢問施主可有齋飯?」

  裡頭的婦人翻了個白眼,揮手指了指旁邊的人家:「去那家!那戶人家有錢!」話落啪得一聲關上了門,大門幾乎貼著他的鼻尖過去,揚起一陣灰土。

  梵茗拿手掩住口鼻,也不氣餒,他多年苦修,這般情狀早已是常態。他換到旁邊一戶人家,又敲敲門。

  「誰呀?」應聲的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從門縫裡探出一個腦袋來,本以為是鄰居家的小夥伴來找自己玩,甫一開門卻猛地看到一個形容落魄的光頭男子,登時吃了一驚,嚇得往後退了半步,「你是誰?」

  梵茗笑著重複,怕嚇到她還特意放柔了語氣:「小僧自長安而來,行至此處饑寒交迫,敢問小施主家中可有齋飯?」

  小姑娘還是頭回見和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著他,聲音軟糯糯地問他:「要飯?」

  梵茗一噎:「不是要飯,是——化緣。」化緣雖常常表現為乞食,可與乞丐的乞討到底是不一樣的。

  「不要飯?」小姑娘還挺認真地望著天想了想:「那……要錢?可我家沒錢。」

  梵茗只好無奈妥協:「是要飯……」

  小姑娘從他手裡搶過碗,縮回了腦袋去,大門沒關嚴實,留著窄窄一條門縫。梵茗靜候了沒多久,她又出來了,端來一大碗飯,底下是香噴噴的米飯,上頭蓋著半碗紅燒肉,最頂上還放著一個荷包蛋。

  小姑娘是個實誠人,認認真真告訴他:「這是給我爹爹擺的貢品,我爹爹去的早,我娘說爹爹飯量大,所以給他擺了三碗。」

  「我從三碗中都舀出來了一些,勻一碗給你,夠不夠吃呀?」小姑娘笑得甜甜問他。

  梵茗:「……」還專門告訴他是供品,這麼有誠意實在不忍拒絕怎麼辦?

  直到他接過碗握上筷子,這才回過神來,苦笑道:「小施主,我們和尚不能食葷……」沒等他說完,大門上了鎖,隔著一道門傳來這樣的聲音:「碗是你的,吃完你就走吧,我娘說不讓陌生人進院子!」

  梵茗應了一聲好,聽到小姑娘的腳步聲走遠,席地坐在牆角下對著這碗飯發愁。想來是這小姑娘年幼不知事,也沒見過和尚,竟連和尚不能食葷的規矩都不知道。

  大約是中秋太寂寞,亦或是不忍浪費別人的好意,又或許是這碗紅燒肉實在太香。梵茗猶豫再三,終是用筷子夾了第一口,心說,這還是自己十幾年來頭一回吃肉。

  懷揣著這樣小小的心酸與陌生人給的溫暖,梵茗慢騰騰吃完了這碗飯,一粒米都沒剩下。

  然後念了三日懺悔經。

  *

  那之後的半年,梵茗行過義縣周邊五縣,時而講學時而救人,卻一直沒尋著一個頓悟的時機。他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何種心情,回到義縣留了下來,尋了一處破廟委身。

  這破廟勉強能遮風擋雨,裡頭聚著十幾個乞兒,都在此將就。十幾個乞丐大多是男子,其中卻有一個小姑娘,抱著膝蓋蹲在牆角。

  梵茗不知怎的忽然福至心靈,細細打量一二,微微蹙了眉尖,快步上前將她從角落裡抱出來,用清水蘸濕帕子給她擦乾淨臉,終於能確認自己的猜測,不由目露驚疑:「是你?你怎麼落魄至此?」

  那時她還是個半大孩子,聞言嘴巴一癟,捂著臉嚎啕大哭,抽噎了好半天才道出原委:「我爹以前是做生意的,他前兩年病死了……上門討債的人太多,我娘身子又不好,三個月前被那群債主活活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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